来他这永平楼拒於门外的,并非只有这麽一个鲜少谋面的孙女,纵是他长子郑严,也曾被他这麽排拒门外过,後来的长孙、次孙也都曾在他这儿踢到了铁板,这不禁让他想起他那不懂变通却为人刚毅的长子,当时,他前来他的书房讨教,小厮前後通传了五次,只五次,这孩子便回去了,回去後还和他置气了三天,前前後後,这孩子来了三次,直到第三次,他才敞门迎他而入。
甚至,他的长孙知缓、次孙显之,反应各不相同,长孙郑长霆脾气急较冲劲,故而当日一怒,便骑了马出府,跑了几百里远,结果气消了,这还不得乖乖地又回来了,这倒是让他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故而他便给了他知缓二字为小字,让他时刻警惕,欲行其事前,知其而缓为重也。
次孙郑长鄢,脾气过於温和,不怒不冲,凡事明白却也凡事内敛,当日,郑长鄢被拒之门外後,傻站在外头一日,到了傍晚便回去了,面色有些苍白难看,却也不发怒,只听说回去後写了篇自省书,这事儿让他捧腹大笑三日,因此他便给了次孙显之二字,作为他的小字,让他知晓,凡事不当过於内敛,当舍轻其重,时而显於外之也,甚好。
更不必说那些府中第一次要入他院落的小姑娘了,楞是来了这麽一趟便匆匆回去,再也不来了,素日里,只有请安或要事才随父母兄长前来拜见,或者是他那些个友人、官员,面色也是各不相同,极其有趣,只有眼下这个小孙女…。
不怒反笑,凡事不问,打听了一日,通传了一日,便也匆匆回去了,可回去前竟还落下这麽一句话:「我改日再来!」
这不禁让他好奇起这个年纪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老者笑了两声,暗想到,可别说了这麽一句,以後便不来了,他的人生匆忙过了将近六十载,已近迟暮,趁还能动前,他还想再多见识点趣事才好,对了,这孩子唤作什麽去了?好似是…郑漫…是了,是郑漫,排行老么,小姑娘家家的,无事却来见他,不知安的什麽奇怪心思哪…。
苍老且褶皱的手俐落执起狼毫,纸张上头挥洒出一个字,气势磅礡,勾勒出他胸腔那股难抑的胸怀。
晚风自窗外吹入,吹起那写着磅礡大字,随着这千年的春秋,晃动了千年,一个字贯穿千年的历史,『国』。
水漪阁里头,郑漫在木桶中舒服的昏昏欲睡,她的身版正在发育,胸前已开始胀痛,却没有影响到她,郑漫用手拨了拨花瓣,耳边传来阿春气愤地埋怨声:「娘子,老爷子太折腾人了,依阿春之见,你还是别去了,这都站了整整一天呢!阿春到现在,这腿还酸着呢!」
阿春在屏风外头槌着小腿,站的酸,郑漫一听,轻笑出声,阿春阪着张脸道:「娘子!你还笑得出来,咱们肯定是被老爷子给整得!」
郑漫起身出浴,伸手捞过棉衣穿上,拢了拢微湿的发尾,松松垮垮的穿着衣裳,不近身伺候,是她院里独有的规矩,缓缓自屏风後头走了出来,坐到了椅子上,不等阿春上前,便先给自己倒了杯水,阿春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後,辍了一口,才又给她倒了杯茶,满脸笑意地看着她道:「都好几个时辰了,不渴吗?」阿春努了努嘴,憋屈的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呼了口气还才觉得好受些。
还是娘子疼惜下人。
阿春看向郑漫,委屈巴巴的望着她道:「娘子,那咱们还去吗?」
郑漫坐到床上,搁着背上的软枕,捧起自父亲书房借来的书,一本春秋,藉着这微暗的烛光,翻看过一页又一页,彷若那金戈铁蹄、天下江山,早已将之勾勒在眼前,并且铭心暗记,郑漫纤细的手,翻出了那字字句句都写着天下的新章。
阿春叹息,小娘子自醒了後便一直都是这麽个模样,散漫好似不上心一般,该说从容呢!还是什麽呢唉…,阿春起身开始唤人进来将脏水端出,郑漫此时出了声道:「去还是得去,不过…得缓些时日。」阿春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随後又开始兀自思索着这句话的涵义,缓什麽时日?不是都说打铁趁热?哎呀!这用词好似又不是用在这儿。
总之,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娘子了,小ㄚ环站在一旁,听着书页翻篇的声响,规律又和谐,便也慢慢地打起了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