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漫颤抖着手,抚上那双渐渐苍老的手,那麽真实,那麽温暖,那个温度啊…叫她此生不敢忘却,她缓缓闭上眼,心底的疼痛渐缓,她伸手上前一抚,抚上娘的面容,那张温婉清丽,却隐隐生出纹路的面孔,那样熟悉,熟悉到岁月早已将之刻入骨随里,她泪中带笑,嘴角慢慢开出一朵花,喜乐中蔓延着哀伤…。
目光上移,看向她美丽如初的姐姐,姐姐长相似姑姑,容貌较为娇艳,偏那娇柔婉转的凤眸似娘,恍惚间,她想起姐姐十四岁那年,曾因一封信笑言如斯,如牡丹花在眼前盛开,而却在姐姐入宫後,再未看过那样的笑…那样张扬恣意,似要纷飞上天的翠鸟,那样的神情,她分明见过的,她便曾经用着那样的眼光看着那个人,那样羞涩,那样欢喜的不言而喻…她心中一痛,再度匆匆落泪,喃喃道:「阿姐…阿姐…是我的错…都是我…是我…。」她握住姐姐的手,紧紧的握着…,哭的那样茫然无措。
是我,被留下性命!是我,年少天真!是我,什麽都没做!错啊!都错了!都错了啊!
郑媁一慌,蹲下身来,为她拭泪,茫然问道:「胡说什麽呢?怎麽了你?哎呀…!别又哭呀…!」郑严上前,拍着她的背,缓声道:「慢点儿说…别急…别急。」
郑漫早已哭的气不成声,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她怎麽能说?怎麽说得出口?她要是能早点儿发现,她要是能为此挣上一挣…。
从前,她认为不挣便是求一个善,到头来,原来不挣,便得如那巢中,羽翼未丰的雏鸟,待大风起之,便是落地而亡的命运,任人宰割!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从来如此。
或提刀不成佛,不求善,只求一世不悔,或为人为鬼,此天地,已背道离心。
整整将近二十载的人生,历过生死沦亡,家族倾蹋,她的心,她的灵魂被这漫长的时光折磨,一一凌迟,死後那二十年,她魂魄飘荡,孤魂无路可去,无归途可循,只能被迫看尽世间因果如那落地的雪,层层交叠包覆,好梦原来成伤,噩梦亦要成真。百姓饥寒交加,遍地浮屍,伤寒成灾,死荒一片,北方蛮子的铁骑生生踏破越发破败的帝国,攻伐之间,屹立不摇的宫殿,顷刻熄灭,那个她恨了一生一世的人,孤坐残灯下,龙椅倾塌一半,辉煌的殿里放着具具棺木,皇亲国戚、後宫妃嫔,还有那位极人臣的那人…。
画面太过沉痛,就此,硬生生地撕扯着她的魂魄,灰飞烟灭之间,熊熊大火将那人淹没,尽数……永眠於灯下。
因此,叫她如何能忘却这惨痛的教训?这代价…太大了!追究过错,究竟又是谁背负的责任更大些?
而现下,彷佛老天怜她,她在沉痛的地狱里,踩着族人鲜血,爬着回来了!只要一切还不算太迟…不算太迟…。
翌日,她在晨光中舒醒,尘前往事,过往如初,历历在目,她一夜无梦,安眠入睡,二十载致死後再过二十载,如此以来,再没有此刻…如此安稳,她目光清晰地望着横梁,小手搁在额前,轻轻一闭,再睁眼,那剔透如璃的眸中,已燃起熊熊烈火,双目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