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撑着地面,面上的笑回复恬静,怎麽会这麽的伤?明明已经被挖空的心,怎麽能痛得连呼吸都无法自抑,轻喘一声,喉中腥甜,噗的一声,落地的白雪又开出一朵鲜红的梅,她嘴中喃喃道:「…怎麽是你!怎麽…能是你?」是谁都好!可是,怎麽能是你?怎麽能是她心中那道顽固不熄的执拗?怎麽能是在这苍茫世间中,在这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明?怎麽能!怎麽能!怎麽能!
癫狂之心,走火入魔,至此,终於完全陷入无边的暗夜之中!
「圣上有令,禧贵嫔因族人之死,哀痛欲绝,已然疯魔,即刻起,囚禁寝宫,终世不得而出,一箭令下,圣上饶过贵嫔娘娘的诳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下,立马送贵嫔娘娘回宫医治,备产生子,若有误,杀无赦!」
那明朗清晰却温柔的嗓音,听在她的耳中,却不是安慰,彷佛是绝命殿的阎罗前来索命般可怖!
她眸中一暗,手垂下,金簪落於地面,她还是在笑着,轻轻地笑着…。
没有了,她已经…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禁军上前抓住她的臂膀,她缓缓闭眼,血泪已止,众人一阵唏嘘,转头便往宣政殿去,只那回身的瞬间,铿锵声起,剑刃出鞘!众人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柄她抢夺在手中的银刃,穿透她的腹部,鲜血刷的喷涌在禁军幽冷的铠甲上!
三三两两个官员软了脚,差点跌坐在玉阪阶台上,那娇弱的身子倒在血泊之中,一柄银刃贯穿她的身子,连着即将出世的胎儿的生命,一同夺去,宫中一阵骚动,太医院判等大夫宫女冲了上前,她蠕动着唇瓣艰难的喘息,看着灰白的天,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用着她全身的气力嘶吼而出:「李靳!…我的生我不能决定…我的死…只能是…我自己的……就用你这视若珍宝的泱泱帝国,来见证我郑氏无处安身的冤魂,细数不尽的冤屈!我咒!这片大地,三年大雪将不停,丰年不至!三年大旱尽枯竭,无水可饮!民不聊生!你!终要看清自己的过错!」
话语一落,气息一绝,枯树上的乌鸦飞震而起,冲上云霄在这空中盘旋,大雪不再落那绵绵如雨的飘絮,反而落下大雪,越下越大,似要将她的哀痛,尽数掩埋!
宣政殿那位总算再也坐不住了!挺拔的身影奔出宣政殿,金黄的龙袍在身後飘扬,那是一道世间无人能抓住的明黄,象徵着天地,却更似天的假象,他目能所及,禧贵嫔已断送在雪中,连着他未出世的子嗣!一柄剑穿透娇弱的身子,却毅然不摇,似她终日与他对视的眼眸,不曾屈服,不曾妥协,甚至未曾有他,那样坚不可破,他身躯一震,宫女、臣子们拂跪在地面,一位官员上前,惶惶然道:「起禀圣上…娘娘…娘娘她……。」他大掌一挥,官员闭上了嘴,仅是一瞬,眸中的慌乱已然归於平静,闭眼冷声而道:「她死前,又说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话?」喜怒不形於色,这是帝王啊…!
「这…微臣…微臣……。」那官员急忙跪下,他眸中凌厉一出,喝斥道:「说!」官员连忙说是,随即将郑漫说的话又再转述一次,那双黑若深潭的眸,深深一闭,大掌抚上横栏上的夜明珠,喀啦一声,夜明珠碎了满地,似他回忆中那匆匆一瞥,转瞬间,在他眼前碎了满地,而这偌大的宫中,心中竟再无一处乐土,他将手中的碎片攒入,掌中覆满鲜血,不知痛的是掌心,抑或是掌中,那随纷飞雪花而落的宝珠,那个他爱恨交杂,却再也不能自拔的人影已没入晦暗,再睁眼,双眸越发森寒,若这蓦然霜雪,永不能化,声音冷冽的如同哀痛的兽,随着所有悲愤,低吼而出:「滚!都给朕滚!」他绝然转身,金黄的龙袍随着他的转身回旋横空飞起,在空中划出的弧度是那样孤寂,重重的跨步迈入了宣政殿,步入他此生的宿命。
众臣齐声喊道:「恳请圣上息怒!」
回应他们的,却只有重重阖上的朱红宫门,而这一日,或许才是这宫门中真正的惨烈!
是劫,最是难渡,看那繁花似锦过,竟无一路是归途。
最初,恰似如故,若不见一眼如初,何故偏作相思负。
旧的篇章,悄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