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禍水東引 — 第一章之二《掌中紅梅紛飛落》

她的长姐长她三岁,十五岁便入了宫门,挽贵人妇女之发,一向精明干练,世事圆滑,自选秀中以美人一位脱颖而出,自此,一路扶摇攀升,最终,坐上四妃其一,已是不易,自要入那宫门起,不必听人说,她也知晓,毕是长姐生了变故…,之後终在父亲悲伤的眸中,话语中明白,原来,她的长姐在一次落胎後,一病不起,因此,郑家需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延续帝王之幸,家族之荣耀,而她因蒙长姐之福,一入宫门,便赐了贵嫔之位,封冠「禧」字,乃取其有福、喜乐之意,受封「禧贵嫔」。

虽入了那高墙,可她心中念着的唯有一人,那个初见便夺去她所有目光,那个叫她仰望却不敢求之的男子…这样的大逆不道,确是她此生,心中惟愿!

可即便是因为如此进宫,她也从未觉得这朱红釉墨的宫殿是冷绝的,这烫金的宫殿,歌舞昇平,是朝中贵人议事之地,是谋家国百姓福利之处,陪伴长姐身侧,她那颗温暖的心还是炙烫,或许,原先也未觉得寒冷,世事变迁,此刻,她却竟也落到感受着这深深冷意的下场,且寒入骨随,直逼心中,已然癫狂的快要疯绝,若是疯了…兴许也是好的吧?

哀叹!何故世事多灾?因何命运乖舛?

元丰十二年间,郑氏被朝中三名一品官员上谏,与北方胡人勾结,私相授受,指证历历,尚来不及辩驳,帝王震怒,谋逆、谋叛、谋反三道死罪,一道旨意连下三次诏书,郑氏上下,两百多条人命,九族尽诛,在劫难逃,而她纵因身怀龙种,幸而免死,却得站在高墙,亲眼见证她引以为荣的父母兄长、见证那三百多条人命,被强袭的恶意摘落,最终……零落成泥。

天地间,城墙之下,高台之上,鼓钟轰隆作响,禁军并列站立,冷肃幽幽,阴寒森森,主簿监斩官刺目的红袍紮疼她的眼,那矮小人影立於宫门前,木牌匡啷落地,尖锐的声音划开空气中的冷凝,脆生生的撕裂了她左边的心脏!

「行刑!」

瞬间,天地昏暗,刀斧铿锵落下,银白刀刃拂落,鲜血飞溅六尺高,洒满了石板砖道,石缝里的鲜血乾涸成泥,新的鲜血流过覆盖了乾涸的凝血,一个接连一个,纵是血脉相连,却终敌不过骨肉分离,上天赐予的珍贵血脉啊…渐渐的,在这场帝王将相的傅奕杀伐中,合而为一!

放眼望去,已然满目疮痍,高台之上,带着血腥的风一次一次扑向她的面,眼前满是腥红,铁锈味弥漫四周,宽广的上空之中,狂风乍现,风之大而呼呼啸之,似有上天的兵将在怒吼狂啸,癫狂之中,横行世间一切的公道,不过一日,公理竟已荡然无存!

他们冷着眼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咬着牙,攒着手,原是鲜嫩的素手,青筋随着她的用力暴露,锋利的指甲陷入肉里,嘴里只剩腥甜,她,出身荥阳郑氏,身上承了父亲的血脉,因此,宁可倔强如顽石,任双眸看尽人世炎凉、世事沧桑,她的心已癫狂,怨恨在心深处无边生长,可她一滴泪未流,一眼未移,主簿官要她上前验明那郑氏两百多口人时,她笑了,笑的如初生婴孩,那样恬静安然,只剩那双手……满是鲜血!

心底深处在疯狂咆哮,在不断哀鸣,她想喊,这样的恩,她郑七娘…受不起!受不起…她可以不要这一身富贵荣华,她可以弃了这七姓十家的行头,唯独,不能弃了这一身血脉!

血泪在心底无声流淌,她一眼一眼看,一个一个记清,她要记得她的族人是怎麽死的,她才能在九泉之下对他们有所交代,他们在这世间至少还有一人惦记!

缓缓闭眼,再次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腥红血气!

命运倾扎,那一夜,明妃郑氏,自绝寝宫,一条皇赐的白绫高悬,她美丽如翩翩飞舞的蝶,在花事的终季,伴随命运,殒落成泥,郑七娘脚步蹒跚,惶惶然的走进长姐的寝宫,扑倒在那冰冷却安详的亲人骨肉身旁,看着长姐美丽安睡的脸庞,嘴角静悄悄的攀上一朵欲枯萎的花儿,几近悲凉。

她笑的如花灿烂,笑声在寝殿中回响,一遍又一遍,长姐走了,那是解脱了,在这禁锢的笼中化作一缕幽魂,已然随着至亲血脉寥寥远去,却徒留她孤身一人在这残败的棋局之中,外头又刮起狂风,珠翠纱帘吹的咚咚作响,似谁在风中悲泣,泣在尘世卑微中,彷若这只是一场荒唐梦,何时能醒?族人尽诛,长姐自绝,她一滴泪未流,灿笑的如花盛开。

似乎在这宫中,禧贵嫔发疯,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只有她自己知道,痛到深处,心已空绝无物,怎还有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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