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關係,是你呀 — 第十章 黑暗料理王

从医院出来,夜幕已经半落,墨蓝色从天地交界之处晕染出来,一轮月牙别在半空,清明剔透。

程晋同只想找机会与她说说话,可方璐很为他的伤担忧。她约了神经科专家的门诊,强烈要求X光、CT等医疗大套餐。

这位神经科医生还是程晋同的相熟校友,他嬉笑着大手一挥,签出大套餐的诊单。

於是方璐为他跑进跑出约号取片,程晋同十分过意不去。

两人在医院里消磨半日,终於确认他无大碍。他们在寒风凛冽的夜色中慢慢朝停车场走去。

说话时,空气中冒出阵阵白气,方璐赶紧躲进车里,哆嗦了一下,“越来越冷了。”

“今天太麻烦你了。”

“不会。你没事我就放心。”方璐问,“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哪里?”

程晋同看看包扎好的左臂,轻声嘟囔,“我妈又要大惊小怪了。”

“你告诉她你在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不只手上的伤没有大碍,体检常规检查都很健康。”

“没用。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拿着什麽检查报告回去她都要哭。”程晋同犹豫着掏出手机翻看通讯录,“我看看能不能去朋友家借住。”

“去田医生家吗?”

“不太方便。或许我可以找我表弟——不行。他知道了我妈就知道。”

“那怎麽办?”

程晋同微微叹气,“回诊所。我反正要跟我妈说在值夜班。”

“啊?太委屈了吧。经历这种事还要一个人去值夜班。”方璐不由得心疼。

“没事。我们有个折叠床,睡起来很舒服……”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里有间客房。”方璐打断他,“你可以在我那里休息。”

程晋同愣住。这一瞬间他心里满是窃喜,但他拼命压住嘴角的笑意,因而声音里满是做作的冷漠,“会不会太打扰你……”

方璐摸着下巴,认真为他思考其他可能性,“那条街上也有四星酒店,我可以帮你开个房间……”

“就你家吧,我不习惯睡酒店。”程晋同想都不想就赶忙说,“我给你做饭来感谢你的收留。”

“好。”方璐愉快地笑。

回家路上,两人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众多食材饮料。他们抱着大包小包刚一进门,老咪就发出一声不满的“喵!”

“对不起……”方璐赶忙把袋子堆在餐桌上,去取老咪的餐碗,“没想到在外面那麽久,没有给老咪准备乾粮。”

老咪跳上厨房的准备台,看着她拆罐头。他侧着脸,用戴着黑眼罩的半边眼睛审视着他们。

程晋同忍不住摸它的下巴,“老咪像在监工。”

“一开始我被它这样瞪,手都会发抖。它长得跟加勒比海盗似的。”方璐咯咯笑出声,“现在就习惯了。”

她准备好餐食,放回地上。老咪没有动,依旧极其不满地叫了一声。

“好了,别生气。”方璐安慰道,“吃饭。”

老咪这才跳下桌子晃着尾巴走过去。

“它是不是脾气很坏?”

“它当然不是。”程晋同观察着它,“坏脾气的你今天已经看见了。”

“嗯,怎麽有这样的狗啊……”

“动物并没有错,是主人的错,没有用正确的方式教它。其实那只狗很可怜。希望主人以後对它好点。”

方璐一边往冰箱里塞食材一边与他闲聊,“程医生,你有养猫吗?”

“没有,我家有三只狗。”

“喜欢养猫的人和喜欢养狗的人真的合不来吗?”方璐笑道,“我听过类似的笑话。”

“不会,笑话而已。”程晋同好奇地盯着她的背影,“你为什麽喜欢猫?”

“就觉得简单。就像老咪,它会陪着我,但不会粘着我。”

“你不喜欢别人粘着你?”

“也不是。”方璐想了想,“只是对我来说,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让我放弃个人空间。偶尔的时候,我不想管它,也不想它管我。与猫的相处就是这种模式。”

程晋同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麽呀?我可以给你准备配菜。”

程晋同回过神,“我想喝鲫鱼汤。”

“我要准备哪些?”

程晋同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做。”

方璐慌忙摆手,“我真的不行的,你不知道……”

“可是我的手受伤了。”

“所以我说我帮你切菜嘛……”

“我为你做过一次饭了。”程晋同靠着冰箱,偏头看她,“你不是也该为我做一次?”

他这样忽然带点撒娇的样子让方璐反应不及。可现在的她完全无法为他的帅气脸红,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做饭有多可怕。

“我真的不行……”方璐轻声央求,“叫外卖吧。”

“会浪费那条鲫鱼。”

“你不知道,所有吃过我做的菜的人,再看见我进厨房都要跟我拼命。这才是浪费鲫鱼。”

“你做的,我都会吃完。”程晋同认真道,“我发誓。”

方璐无可奈何地跺脚,“你会後悔的。”

程晋同见她松口,开心地推着她到灶台前。方璐还哭丧着脸,就被戴上围裙。

她深刻体会到什麽叫赶鸭子上架,她此刻就觉得自己是一只烤鸭。

向来只有她朋友跪着哭天喊地求她不要做饭,没想到还有人逼她做饭。而要吃品尝她厨艺的人还不是她的仇家。

身边的人再帅也无法舒缓她丧气的心情。

“我会看着,一步步教你,做汤很简单。”程晋同握住她的双肩,“我相信你。”

传来公寓大门打开的声音,丁芸茹的声音响起,“璐璐,你在家吗?”

方璐幽幽地说,“在。”

“干嘛不回我电话。”丁芸茹把两袋水果放在桌上,“我怕你又喝多了不吃饭。”

覃沁跟在她身後,同样放下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餐盒。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笑道,“我还打赌说肯定有男人在这里,没想到是你。”

方璐转过头,怨念地瞥他一眼,然後继续切手里的姜蒜。

丁芸茹好奇,“程医生好,你怎麽在这儿?”

“说来话长。”

“呦,程医生要做大餐吗?”覃沁好奇地凑过去,“大厨的手艺我很久没吃了。”

“真的吗?”丁芸茹也双眼发亮地凑过去,“我能学学吗?”

“不是他做。”方璐的语气虚无缥缈如同白烟,“我做。”

覃沁和丁芸茹同时被点穴一样定住,两人露出一模一样的震惊神情,同时後退一步,异口同声地说,“你做?”

程晋同被他们逗笑,“果真是夫妻相……”

“干嘛?”方璐不服气地嘟嘴。

覃沁如同被果核噎住喉咙,一口气没上来,後退两步扶住墙做出晕眩状。

丁芸茹的脸色比墙壁还白,尴尬地笑,“这是怎麽了……”她匆匆上前想接过菜刀,“我来吧,你去休息,我带了你爱吃的水果。”

“他逼我的,怪他。”

两人又瞪着程晋同,後者耸耸肩,不以为意,“哪会这麽糟糕,你们身为朋友表现太差劲了,要多给鼓励。”

覃沁几乎瞬间步履蹒跚,嘟囔着,“幸好买了晚餐过来,不然今晚我命丧於此。”

丁芸茹还想劝,程晋同轻轻推着她走出厨房。

覃沁随手捡起逗猫棒,逗起老咪来。老咪趴着不看他。

“你不能把逗猫棒怼到它脸上。”

“牛奶就很爱玩。老咪从来不动。”覃沁把逗猫棒递给他,“你试试。”

程晋同接过,逗猫棒的羽毛不过在空中晃了两秒。老咪就起身拿屁股对着他们。

它走到沙发尽头,软趴趴地瘫下犹如液体。它伸出伸头舔舔前爪,呲个牙,然後晃晃尾巴,一脸鄙夷地看着蹲在它面前的两人。

覃沁撇撇嘴,“这大佬相……”

程晋同笑出声,“你见过敢在你面前这麽耍横的吗?”

“嗯,没有。”覃沁偏头看他,“你们什麽时候那麽熟了?”

厨房里响起巨大的炝锅声,方璐举着铲子跑出来,带着哭腔说,“总得有人教教我吧?”

程晋同赶忙起身跟着她回厨房。他温柔又耐心地指导着,“两面都要煎制……嗯……把姜和蒜放进去……倒热水……煮一会儿再放豆腐……”

丁芸茹好奇地向里探望,覃沁凑到她身边,小声问,“什麽情况?”

“不知道呀,都没跟我说。”

“你都不知道?她那嘴Babababa,我认识她以来就没停过。你不是应该什麽都知道吗?”

“就说帮程医生的诊所做设计。”两人如同在比赛,看谁说话更小声,丁芸茹再说话几乎已经只剩气音了,“可我不知道会来家里做饭呀。”

覃沁撇撇嘴,“无所谓了,体验完她的厨艺。程医生要麽中毒身亡与此,要麽脚踩西瓜皮溜得飞快,我们都要被连坐拉黑。没戏了。”

丁芸茹伸手打他的嘴巴,“没好话。”

覃沁在餐桌边坐下,翻出水果一边吃一边认真思考,“看来我要找个新伴郎……”

丁芸茹挽住他的胳膊,不敢说出声,“他跟笛澜呢?”

“别管她。”覃沁语带嘲讽,“就她聪明有主见。”

“所以他们真的没戏?”

“肯定没有。她感情生活搞得那麽复杂,且闹着。”覃沁微笑,“我看,程医生今天就是侥幸存活,食道烧伤也要搞个一级残废。璐璐得负责。”

炖汤的时间里,方璐轻松许多,开始与程晋同有说有笑地聊天。

餐桌旁的夫妻磕着瓜子,时不时好奇地探头看看厨房的两人。

程晋同瞥到两人的瞬间,感觉他们动作一致如同鹌鹑,不由得轻笑。

过了半个小时,方璐端着一大碗鲫鱼汤出来。她美滋滋地说,“尝尝。”

覃沁的身体下意识向後躲,仿佛那蒸腾的白气是毒气。他躲着方璐的眼光,如同上学时躲随机点名的老师,要叫他起立回答一道送命题。

他不禁想起之前惨痛的回忆:他订婚前,方璐单独约过他和祝笛澜。

她当着两人的面炸了一道焦黑的盐酥鸡块。

覃沁尝了一口就吐出来。祝笛澜强咽着,不敢掉眼泪。

方璐指指盐酥鸡再指指他,严肃地说,“覃沁,如果你敢欺负我的小茹,敢对她有一点不好,敢背叛她。我要麽就把你炸成这道盐酥鸡要麽就逼你吃我做的菜连吃一个月!”

覃沁双腿一软几乎给她跪下,惨兮兮地说,“我选择被炸成盐酥鸡。”

方璐狠狠瞪他。

覃沁慌忙说,“不敢,不敢。”

祝笛澜看他求饶的样子本想笑,一看到方璐转向自己,瞬间就笑不出来。她扔掉筷子,拼命摆手,“这跟我可没关系……”

“如果发生这种事,你要站在我和小茹这边。”方璐坚定地说,“不能站在他那边,知道吗?就算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祝笛澜一愣,随後瞬间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他要是敢对不起小茹,我第一个揍他,不用你出手。”

方璐心满意足地笑。祝笛澜趁她不注意吐掉嘴里那黑色的一坨,小心翼翼地说,“你以後能不能别做饭了……”

所以每次看见方璐进厨房,覃沁下意识地就要脑後发麻。

丁芸茹查看着汤,是鲫鱼汤正常的浓白,上面洒了小葱,青白相间,卖相很好。

但她也没有吱声。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她也曾经站在方璐身边手把手教她每一步,监视她的每一个动作。

那时的方璐真心想学。她努力辨别调料,努力控制分量,努力记得步骤。可最後出来的菜式,不论是成色还是味道都不对劲。

丁芸茹也是从此才坚信,做菜不是靠练习就能得到改善的。有些人天生就没法拿锅。

程晋同不以为意,殷勤地盛汤,“我尝尝。”

丁芸茹紧张地开始咬指甲,目不转睛盯着他。

覃沁一看出现了替死鬼,躲闪的眼神消失,他把手搭在椅背上,露出标准的痞帅笑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程晋同留意到两人的眼神,但他坚持这汤不会差,因为他就在边上做细致的指导。

瓷白色的精致汤勺在汤里搅动,淡淡的香气飘进他的鼻子。程晋同送给方璐一个自信又温暖的笑容,方璐原本提心吊胆,对上他的眼神她又没来由地安心。

我们相识很久了吗?并没有。可是这异样的默契是怎麽回事?有他在我就很安心。方璐静静想着,下意识回应给他同样的微笑。

程晋同内心不由感动,从两人见的第一面,她喝醉酒,直夸他帅还投怀送抱。他就觉得她可爱又有趣。到现在,他百分之百确认自己喜欢她。

与她相处时不需多言的轻松,看到她笑容时不由自主欢快的心跳。都在暗示他这一点。

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现在也想确认她的。

她的笑这般甜美,程晋同仿佛已经尝到了鲫鱼汤中醇厚的美味。

他舀起一勺汤,慢慢喝下。

汤汁的味道还在唇齿间打转,他垂下头,用手按住山根,拼命把痛苦的神情压制下去。

覃沁不留情的爆笑瞬间回荡在整间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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