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丞问道:「只有这两个楼梯?」
话说完,咳出一口血沫,又用制服的袖子囫囵擦掉了。
楚文昕高度紧绷的脑海拚命运转,说:「……还有一个,运货用的电梯。」
示警的鸣笛声自四面八方的远处响起,却似乎不是警车,而是消防车。配合着始终没有停下、几乎要把人逼疯的火灾警铃,黑暗的十五楼显得那麽紧绷可怖,好像随时会有暴徒从暗处冲出。
火场中,搭电梯并不明智,但也已别无选择。两人在漆黑中低调而缓慢的前行,十五楼很大,他们运气不错,一路摸到电梯前都没有撞见人。他们按了往下键。
电梯开始缓慢攀爬,七楼、八楼、九楼……
周丞伤得太重了,哪儿都疼痛不已,耳畔剧烈嗡鸣,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强撑。加上警铃声太过吵杂了,以至於没能及时发现,尽头黑暗转角处的细微响动。
十一楼、十二楼……
「喀答」一声。
那是手枪上膛的声响。
周丞倏然回头,电光火石间,只来得及旋身将楚文昕护在身前。枪声在下一秒响起,楚文昕感觉周丞的身子震了一下。
她尖叫出声。
装了消音器的炸响声显得有些沉闷,但杀伤力并不有所减损。子弹在周丞的後背炸出了一朵血花,冲力让他向前倒去,被惊惶失措的楚文昕极力撑住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楚文昕奋力拉起周丞,拐过一个弯向前奔逃。枪声在後方持续炸响,几发子弹射在他们方才停留的地面上。
再继续往前,就快到来时的楼梯了,楚文昕空白的脑海想着,他们可以从那边下去。
然而周丞却撑不住了。
又跑过一段路後,周丞轰然摔倒。楚文昕回头蹲下,就见他呼吸急促却滞涩,连连呛咳出血沫。
她知道是怎麽回事──那是气胸的徵状,也许还并有血胸。子弹打通了他的胸壁,大气压力让空气经由弹孔处,源源不绝地灌入本是负压的胸腔,只进不出,使他的肺部塌陷。
未受治疗的话,不需要多久,周丞便会因为换气不足而缺氧休克。
她抱住他,试图用全身的力量将他撑起,却仍是徒劳,反倒一起摔坐在地。她抱着他,眼泪一直掉,再控制不住哭声。
可这样一个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的青年,却竟是笑了一笑。渐渐失去热度的手指拂过了她的眼角泪痣,在那处留下了一道怵目惊心的殷红色血印。
「没关系。」他说:「你没事……就好。」
那声音中的温柔与安抚,几乎令楚文昕全身控制不住颤抖。
而後,他只说了一个字:「……跑。」
向来对「爱情」有所保留的楚文昕,在这样一个高度紧张、危急万分的情况下,紧绷悲痛的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了一个念头。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愿意拿命来救你。
周丞彻底倒下。
与此同时──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楚文昕的手指在杂物四散的一地狼藉中,摸到了什麽冰冷坚硬的物体。她转头望去。
那是──周丞的警枪。
黑暗中,黄笙从远处不疾不徐地提步走来。
楚文昕抱着周丞坐在原处,没有逃走。曾徒手抓握外科刀片的手指满是割伤,鲜血淋漓,却像是已感觉不到疼痛,静静地伸手,将手枪从地面上拾起。
那双手术时素来稳定的手,此刻却痉挛似地剧烈颤抖着,晃得几乎要握不住枪身。
也不知是不是脑震荡带来的错觉,周丞曾经的话语在她晕眩的脑海中响起,像似在她耳畔说话。
他说:「瞄准时,罩门与准心切齐。」
黄笙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的确有点儿跛脚。且方才他的子弹打完了,还没换上新的弹匣。因此即便他在黑暗中看清了楚文昕手中的枪口,面露狰狞、提速冲来,却仍慢了那麽一步。
「滑套後拉、放开……扶稳,握紧。」
拿着手术刀救治过无数人的楚文昕,此时却握着夺人性命的冰冷枪械。她觉得恶心抗拒,觉得恐慌战栗,一颗心砰砰狂跳,几乎像要冲破胸口。
「别看目标。」而那个周丞说:「看着准心。」
板机扣下。
伴随着如雨般落下的消防水雾,一切似乎都落幕了。
从十三楼焚烧的烈火最终只往上烧了一层,还未触及十五楼,火势便在消防车的强力水柱下渐渐减弱。
火势受到控制的同时,大批警力风驰电掣地穿过了火场、奔往顶楼。
他们在半路逮捕了两个歹徒。在楼梯口找到重伤的警官与医师。在不远处看到了腹部中弹倒地的黄笙。
又在一间废弃的办公室桌下,找到了一个哭泣的小朋友。
高温被冬天的晚风渐渐吹凉,黑烟在夜幕中逐渐转淡,飘散为一缕轻烟。
曾被火光照亮的夜空,终於重回漆黑安宁。
一栋楼外的距离,灯火通明的加护病房内。
不知是不是那声枪响穿透了黑夜,以一种无法解释的型态传递了过来,进入了人耳里──或甚至是意识的更深处里。
在一声声规律的仪器哔哔声中,没有人注意到,病床上那位双眸仍旧紧闭的青年,指尖微微动了那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