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永远面向太阳。
他只是把阳光的一面永远朝着她。
「我可以听你说。」在吹风机停止的一刻,她说。
「要说什麽?」
他不笑了,不笑的他颇有距离感。
「我也有吃药,我知道心里生病的感觉。」她说:「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的烦恼,不管大小,从来都没有。」
他双手插腰,低着头没有看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猜不到他的思绪。
「你别逞强。」
熟悉的无力感浮现在心头,她忍不住眼泪盈眶,太辛苦了,心情失控的时候真的太辛苦了。
苏柳仁抬头看见欲哭的她,明明他什麽都还没说,就已经刺痛她了吗?这不是他的本意。
「你怎麽哭了?」
「因为你都不说……我觉得你太辛苦了……」
她是心疼,还有自责。她很早就发现他用了各种助眠产品,却连问都没有问,她曾经有机会察觉他的不对劲,但她忽略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可爱?」苏柳仁无奈一笑,他走到她身旁坐下,中间隔了一段的距离。
一段刺蝟取暖的距离。
「我妹……」
杏瑜看着他,他双手手指互相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了,他起了一个头,却又没有继续说。
他不知道该怎麽说,他几乎不跟别人提起。
连黄毓凯也只知道个大概。
「你妹怎麽了吗?」她轻轻地问,那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孩究竟怎麽了?
「八年前车祸,不在了。」
她倒吸一气,心碎的消息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仍不减她内心受到的震撼。
「她那时候国中,我考完学测……我去补习班接她……」於此,他哽咽得无法说话。
杏瑜抽了两张卫生纸,身子挪到他身旁,她没说话,把卫生纸递给他之後,静静地待着。
苏柳仁重新整理情绪,面无表情地说:「然後她就被酒驾的撞了。」
他考到机车驾照之後就常常去接他妹下课,那里是一条车流量多的大马路,他都停在补习班的对面等着,让妹妹走斑马线比他骑车回转方便。
那天他停在同个地点、玩着同一款手机游戏,然而不同的是突来的煞车声还有尖叫声,在夜里凄厉得可怕。
路灯之下,他远远地看见一个女生倒在地上,於是愣愣地从机车上站起来。他像其他路人一样靠近与旁观,手机还在播着游戏的音乐,直到他看清昏暗灯光下那名女生的容貌。
「地上有血……她身上也是……」苏柳仁的声音颤抖着,他瞄了杏瑜的手,她曾经满是鲜血的手与他记忆中的那双重叠了。
爸妈在国外,家里唯一的大人是才刚满十八岁的他。
他整夜守在手术室外,那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难熬的时刻了。
死神比爸妈来得早。
「所以我放弃医学系,我无法接受生离死别。」他转头看向杏瑜,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很废吧。」
不是因此立志要当个医生,而是逃避。
他甚至想过不要走进医疗领域,因为不想见血。
「不会,不要这样想。」杏瑜蜷起身子靠近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我不要嫌麻烦,她就不会过马路,就不会……」一滴豆大的泪落到地上,苏柳仁随即用卫生纸大力地按住双眼,像在止血那般用力。
「原因的原因不是原因。」杏瑜轻拍他的背,柔声说:「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十八岁的小大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是吗?」他双眼被揉得通红,吸了吸鼻子,他看着她,就像个小孩在寻找认同与归属。
「是。」她说得肯定,她知道心思敏感的他们,会放大任何存疑,然後开始责备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怪你的,不是你的错。」杏瑜轻抚着他的背,像在抚摸小猫那样温柔。
苏柳仁转头凝视她许久,他未曾如此钜细靡遗地交代他的软肋,他有很多朋友,却不觉得谁能够乘载这般沉重的情绪。
蔡杏瑜说的每一句话,就像苏杏仁在对他说,对他而言,句句都是救赎。他把杏瑜当作妹妹,但後来他也清楚她不是苏杏仁。
所有人都要他坚强,只有她要他别勉强。
总是那麽替人着想的她,比他想像的坚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