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後，目的未明的会议在北联的特殊会议室展开。
据说该会议室除了供组织成员集结时使用并无其他用途，内部没有监控设备，钥匙也只有少数上层干部持有，所以除非有人叛变，想在事前装设监视监听器绝无可能。
在自己的地盘上，又有信息安全控管，组织的作风着实谨慎，而面对这样的组织，这次的会议究竟是深入内部的大好机会，还是一场鸿门宴，舒妍虽然心里有谱，却非全然把握。
跟在顾深身後进了会议室，几个他组的熟面孔已等在里头，周显也列席其中，唯一称不上熟的，就是坐在长桌末尾的中年男人，仅在找她进组时有过一面之缘。
对方冷不防从笔记型电脑里抬头，与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相触，男人眯起狭长而犀利的眼，礼貌性朝她颔首致意，她愣了愣，草率地点了下头回礼。
两人在前方的位置落座，与身边的同僚间都只有眼神上的交流，无人开口说话。
预定的时间一到，数名同样着正装的男女走了进来，在长桌末端的两侧坐下，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群前来开会的公司主管，然而奇怪的是，直到会议室的门被关上，主位都保持空的状态。
而次席的人，是几个月前在北联大门口见过一次的男人。
「那麽，我们开始本次的会议。」其中一个男人目光扫过桌前的众人，开口道。
几人依序起身报告，都是与交易相关的事务与未来走向分析，枪枝交易在一年内有了质与量的变化，但也因此引发了两起惊动警察的事件，高层特别为此讨论了一番。
「她本来是该去研发所，但因为身分敏感才暂时让她待在交易组，现在是时候让她去了吧。」
「但还不确定她到底能不能信任。」一边说着，视线一边快速从舒妍脸上掠过。
「入职到现在警方那边都没有动作，那两件事也是因为桑国那群人才引来警察，估计和她没关系。」男人看似在替她说话，嗤笑声却格外刺耳，「而且应该没有缺人缺到要派一个没毕业的小丫头当卧底吧。」
「不谨慎一点，当心再出第二个楚洋。那时还好他是交易组的，若他知道了研发所的位置，指不定把我们都端了。」
「可这样岂不是反覆猜疑？如此一来，当初还不如不用她。」
七嘴八舌的，围绕着信任和怀疑，形成了没有终点的莫比乌斯环，用信任否定怀疑，再用怀疑毁掉信任，如此循环往复。
尽管是关於自己的事，舒妍却听得无趣，左右都确定不会取她性命，她也没必要提心吊胆。
「你认为呢，谢东贤先生？」
争论许久未果，突然有人道。众人极有默契地住了嘴，看向次席上的男人，也就是在场地位最高的人。
舒妍移动视线，看向名为谢东贤的男子。
问题抛过去後，他没有立刻搭腔，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整间会议室回荡着规律的微弱叩响，无人吭声。
良久，叩声骤停，男人醇厚的嗓音取而代之。
「既然本来就安排她去研发所，差不多时候就让她去吧。」
话一出，虽有人面露难色，但始终未有反对的声音出现，舒妍的去处便在沉默中尘埃落定，但她心里却是因为这极大的调查进展欢声如雷，似乎过去的努力坚持都有了回应。
双手因激动而握成了拳头，紧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由於组织成员都没有人事档案的登记，所以更换工作场所不需要像普通职员那样等待公文发布，因此会议结束後，舒妍就开始收拾放在座位的东西。
葛妮丝等人虽然依依不舍，但都了解这予她是目前最好的决定，不仅能确实发挥所长，也能避开与交易对象直接接触。
下班时间到来，葛妮丝和纪成允跟着舒妍下到地下停车场，顾深把装有她私人物品的箱子放进後座，她站在副驾驶的车门前，与另外两人道别。
「我们从来没离开过交易组，所以不清楚研发所那边的状况如何，但你还是要注意安全。」葛妮丝握着她的手，眉头深锁。
「我会的，你们交易时也要小心，别出意外。」
「唉，这下我们一组又只剩三个人了。」纪成允感叹，敛去笑意。
「但我们仍属同一个组织，我参与制造，你们负责贩卖。」她安慰性地用拇指压了压葛妮丝的虎口，「这可不是永别。」
葛妮丝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但就是舍不得，作战间培养出来的友谊哪那麽容易说放就放。」
舒妍微怔。
她何曾看过葛妮丝哭丧的脸，就连说出过往经历时也没见这个坚韧的女孩流一滴泪，然而现在却因为她将要离开而红了眼眶，即便立场相悖，她也不禁为之动容。
她没有家人，十多年前的事件後只剩下她一人，除去路衍，身边再无可以称得上关系亲密的人，她用一身尖锐将自己保护起来，去驱赶、去伤害靠近她的人，但是意识到时，自己亦是遍体鳞伤。
深吸了口气压下涌动的酸楚，她将藏掩深处的肺腑之言更往里按，面上淡然笑着，想回应却不能回应令她的心口胀得发疼。
得来不易的缘分能悉心收藏，可她的真心只能长眠於暗处。
最後一次握紧了葛妮丝的手，然後，彻底放开。
「真的不需要我替你拿上去？」顾深坐在驾驶座上，隔着摇下一半的车窗与外头的舒妍说话。
「不用，东西才这麽点，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轻松抬高箱子，向不改操心习惯的他证明手里的物品并不重。
声音落下，忽然的寂静笼罩，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但是交错的视线里似乎藏了千言万语，最後竟是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隐约瞧见顾深的眸光闪烁了下，低沉的嗓音随後入耳，「你先说吧。」
她颔首，却没立即则声，反倒低下头去看箱子里的东西，托着箱底的手指尖无意识抠弄接缝处的凸起，似在琢磨话语又似不知所措。
他把车子熄了火，耐心等待她开口。
良久，她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眸中的浓雾已然散去，宛如天光乍破，晓色翩然时那般清明。
「顾深，以前我真的觉得你很讨厌，特别烦人罗嗦，还管我管得像是我亲爹，实际上我也偷偷在心里给你取了个顾爹的绰号。」
「嗯，我知道。」
「经常摆出严肃的表情，硬是把帅气的脸整成了老干部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你几百万一样，说真的我每次见了你都想抽你。」
男人扯了扯嘴角，无奈之情形於色，但到底没吭声，任她抱怨。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在贬我，说我没警戒心，说我是因为被学校开除才自暴自弃地加入组织，说我比那些改造手枪都不值钱，喔，还有你说对我这种小丫头没兴趣的事我也还记着，就算有餐馆大娘替我教训你了，每次想起来还是很气。」
回想起顾深被大娘训得脸黑如炭，她忍不住笑了，但那笑声中夹带了些许哽咽，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要笑还是要哭。
她垂头，抿了抿乾涩的唇。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虽然表达方式有点问题，但你是想保护我，而你也确实数次从敌人的枪口下救了我，所以……」
颤抖着吸了口气，她朝顾深勾唇而笑，眼里闪过琉璃般的光辉，耳根似是因为不习惯说这种话而红了个彻底。
离开交易组，今後能见到顾深的次数必定会减少，而且去了研发所，就代表结束任务的那一天正逐渐靠近，有些话如果继续搁在心里头，她怕自己会後悔。
「我很感谢你。」
世界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就像从相互竞争到搭夥执行任务的路衍，就像从敌意浓重至和睦共处的交易组成员，以及相看两厌到彼此吸引的顾深。
而最不可理喻的命运，让他们在相爱之前就必须分离。
思及此，眼眶不可控制地红了，她匆匆说了声再见，转身往大楼入口快步走去。
正要抬手去抹即将淌落的泪，一只手从後方抓住她的手臂，强硬地将她转了个方向，箱子自手中掉落，脚步不稳的她直直跌入男人的怀抱。
她的脑袋因为前额嗑上顾深坚硬的胸膛而晕乎着，还未缓过劲儿，一对宽大厚实的手掌分别按在了她的腰部与後脑，男人的气息顷刻占据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