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目的地,是半个小时後的事。
车子从办公大楼旁的入口驶进地下停车场,本就光线微弱的车内变得更加晦暗。
直到车身静止并听见手煞车拉起的声音,舒妍才掀开眼帘,眨了眨始终清明的眼,打量四周。
车门的锁弹了起来,随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下车。」
命令的语句,被他用清冷沉稳的嗓音说出来,少了点强硬多了些寡淡。
她撇撇嘴,整理好衣领去开车门。
单脚刚触到地面要探出身子,一道阴影忽地从头顶罩了下来,甫抬头,就见顾深手扶车顶,挡住她的去路,黑眸如墨一般浓重。
「如果你是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来这里,那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麽。」舒妍冷哼,「这是我深思熟虑後的决定,你大可收起无谓的忧心,况且我想做什麽你也没权力干涉。」
看着男人无一丝变化的淡然表情,她摆摆手不想再多说,「可以让开了吗?」
对方又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才将手收回,让出路来。
她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瞬,捕捉到闪过他眼中的一抹异样,但是还来不及辨明它所代表的意义,那情绪已溶入幽深的眸中,好似不曾存在过。
跟在顾深後头乘上电梯,她斜靠着墙,看着边上挂着的楼层说明。
十多层楼,半数以上都属於名为「北联」的贸易公司,电梯停下时,正是停在了其名下的某一层。
擦得晶亮的走廊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走过的两人的身影。
雾面玻璃将走廊与办公区隔开,只能隐约看见糊了轮廓的剪影在里头移动,偌大的北联商标印在入口处的墙面上。
她望着不算陌生的标志,耳边传来了输入密码的机械声。
机器响了两下输入正确的提示音,门自动向两侧开启。
内部空间和外头一样,以玻璃层层相隔,像是一座小型迷宫,和一般公司办公室不大相同,但也因此免去了受到注目礼的麻烦。
顾深在一扇写着「资料室」三字的门前停下,又重复一次刷卡、按密码的动作,最後一道门终於开启。
「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打开日光灯的开关,男人侧身让她先进入。
足足一层楼高的资料柜将两面墙填满,另一侧是整面的落地窗,透过此刻拉上的遮光帘,隐约能看见对面办公大楼的形状。
其中一面资料墙下方有个梯子,还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柜子,同样是放满档案。几张办公桌两两相对,并排而放,只有靠近大窗的那张较为宽敞的桌子,相隔一段距离以不同方向摆放,看上去是主管位。
顾深关上门,一边单手解开扣子将外衣脱下,随手挂在主管位的办公椅上,一边迈步走到一张除了电脑空无一物桌子前。
他曲指叩了叩桌面,「这是你的位子,电脑已经安装好了,你来把密码设定一下就行。」
拉开椅子,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扶在椅背上的手一施力就将椅子转了个向,让她面对电脑萤幕,另一手指着键盘,「解锁会吧?」
极近的距离,他身上未散的湿漉寒气盈满鼻息,裹挟了些许男性特有的气味,她没忍住抬头瞄了他一眼。
线条流利优美的下颌映入眼中,半截裸露在外的脖颈往下延伸至白衬衫的衣领,令平稳的心跳多了点空白。
这男人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是从事非法事业的。
她将双手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藏在里面的手。被冻得发白的小手指甲隐隐泛青,放上纯黑底的键盘更显苍白无血色,僵直的手指不易活动,导致更改密码前输入旧密码按错了好几次,但身旁的男人没露出一丝不耐烦,一直等到她把新密码重新设定好。
顾深接着大致解释了下他们平时要做的事。
北联是员工数不过几百的小型贸易公司,成立几十年,表现一直维持一定的水准,放在各种大公司中也丝毫不逊色,但因为规模实在太小,始终没引起外界多少注意,可这正方便内部组织进行非法交易,走私的货物也从早期单纯的枪械增加到多类轻武。
至於营业水平,舒妍估计走私出了很大一份力。
资料室顾名思义就是整理并集中管理特定部室资料的单位,也是她白天在「北联」时的工作,至於在「组织」则是隶属交易组。
「所谓交易组,不会直接参与制造或改造,主要是将从工厂送来的商品送去交易现场。」
「亲自送去?」
尽管想过组织不会让她一个有警校背景的人知道制造地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但她并没料到能近距离接触交易。
一般贸易公司都属於交易中介,既然有自己的研发与制造场所,为什麽在运送时反而要经由组织之手,还是冒着被警察发现的风险亲自送去?
她想不明白,便直接提出了疑问。
顾深凝睇她一会儿,转过身半倚着桌缘,双手插进兜里,压低了声音开口:「你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甚至组织里也没多少人清楚这件事。据说在十四、五年前,组织确实只是单纯的中介,货物会和北联要出口的商品一起送出去,後来不知道为什麽把最後的交货程序揽到身上来。」
敏感的年份令舒妍心里喀噔了下,那一年永生难忘的经历犹如走马灯从她的脑海里闪现,令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虎口,强压下心底掀起的波澜。
重叠的时间点并不是偶然,组织的改变必定与她的经历有关。
与当时在她身边的「他」有关。
「不过这种明显有意隐瞒的事,我建议你还是别问的好。」他睨着她,伸出拇指横划过颈项,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邪气而不怀好意,却别样勾人。
「是喔,感谢提醒。」她翻了个白眼,语气极其敷衍,支着颊滚动网页画面,随意浏览。
「至於你说的风险确实存在,之前发生了点状况导致交易地点被泄漏出去,让我们损失了很大一批货。」
在说这话时,顾深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晦涩,但盯着电脑萤幕的她并未发现,抬起视线时,那股不明的情绪已然散去。
「只有货?」
「交易组的编制都缩到最小,脱身容易,而且我们的名字不会纪录在北联公司下,预防万一也有正式职衔和工作,警察就算查到这里也很难抓人。」
乍听之下似乎很合理,但多想几秒便能发现这句话有可钻的漏洞。
编制小和易脱身根本没有直接关系,顾深不是随便给个编造的答案,就是只回答了部分,但看他一脸轻松,连破洞都懒得补的样子,估计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不过同样身为交易人员的她迟早会知道。
顾深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从初见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他已经感觉到她的机灵和敏锐,随便一句话她就能揪线头似地顺藤摸瓜把事情理个七八分,却从不点破,自个儿了然於心。只是在能争的事情上她绝对不服输,尤其在反驳他时,什麽怪诞不经的理由都能被她说得煞有介事。
没把交易的详细过程告诉她,其一是日後实际参与她也会知道,其二是他的仍顾忌着她的背景。
倾身向抬头看他的小姑娘靠近,「简单地说,交易人员分作两种,一种是值得信赖,被捉也不会嘴上没把门,另一种则是可有可无,被捉也无所谓的人。」
一句无所谓说得轻巧,舒妍却清楚察觉了男人想告诉她的事--她还不被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