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步行於九幽长廊之上,比起百年前,他的内心已不似从前波动忐忑,或许是从前,他对父亲无所隐瞒,一心只希望能得其仰面观看,而现如今,在时间的拖磨间,他早已对重修旧好无望,无恨,就只是放弃了,心灰意冷,以及,他自己也有事瞒着他先斩後奏,因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而不安,但他自认,他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魔族之事。
无衋扇呼搧之间,彷佛搧散了那些过眼云烟。
在经历过这些年人情聚散,他仍旧会心伤,但他已渐渐调适成习以为常,再要好、再深刻也都是一次又一次的倒数,因为没有什麽是恒存不变的。
纵使宫中那一草一花的位置都未曾变更,年年盛放,但,那已不是当年所见的原株,一如他,外貌在得到魔身之後便不复转变,但里头的心却沧桑可见。
然而,究竟是为着什麽事,逼着父亲在百年不见後,硬是传唤他回去呢?抑或是,他转念了?
此次前来究竟是凶是吉?他已无力推敲打探。
大殿殿门愈走愈近,他的心终於有了一丝的知觉,起了那麽点心波,或许,那是仅存一点对於人性的希冀吧。
站在殿外的内侍看到他,往殿内宣道:「代王到。」
半晌,巍巍大门开启。
寒靡情此刻才有些恍惚,那整整阔别近千年之处,此时,正为自己敞开。他跨出了步伐,颤抖着踏上玄黑石英之上,走进那处不可及的大殿,或说,座上之主。
越是靠近,他的头就愈发的低垂,躲避着太多的情绪与记忆。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臣请问,圣躬安否?」他礼数做足,眼神却从未看向他。
回应他的,是一阵的沉默,尔後,才缓缓道:「吾,躬安。」
又陷入了宁静,他没让他起身,他就始终这样跪着。
他看着光洁无尘的地板,细看,都能算出上头覆盖了多少的刮伤处,时间漫长,彷佛成了耐力的煎熬战。
「看着吾。」
他有些发楞,僵硬的缓缓抬起头,与座上的他对上眼。那个,与自已长相相近,眼神却比自己更加阴沉无情的君主。但他的扇子,仍旧没有放下。
看着他以扇遮容,寒儵问:「听闻,这几年来,汝总以扇遮容,何故?」
寒靡情道:「父皇若要儿臣放下,发命便是。」
不愿说原因,只愿服从。
理应的生疏。
「倒也不必,汝欢喜便好。」许是局势急迫,也容不得他再拖迟,便直道:「申屠部、程部、公西部三方联手,现已攻下素和部。」
闻此,寒靡情自曩昔的耽溺跳脱而出,「情势危急,不可拖延,儿臣仅听父皇派遣。」
寒儵道:「随吾亲征。」
寒靡情不敢置信,「父皇为何要劳动圣驾?」
寒儵道:「是该亲自管束申屠部了。」
寒靡情道:「是。」
寒儵命人都退下,整座宫殿,就只剩下他父子俩。
「起来吧。」寒儵问:「有什麽事,要和吾说?」
有什麽事呢?这好几百年里,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的事,以至於该如何说起?也或许是他多情了,父亲现在问的,不过是当下之事。
「魔尊。」寒儵又补了句。
寒靡情道:「满月之时,父皇便知。」
话中有话,心照不宣,然而寒儵却直点话里要处,「吾只问,魔尊是否为吾之後?」
他望着父亲,淡淡微笑,「是。」
寒儵笑了,欣慰不已,而後从座上起身,「收拾收拾,半个时辰随吾动身吧。」
「是。」
想问,却不敢问,或许那是他的温柔,也是总被人相负的原因,总在被深深伤害後,佯装着一副识大体的温顺,暗饮千疮百孔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