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房里,燃着淡淡的薰香,陶宸阖着眼,像是熟睡似的。
伶舟璇玑轻手轻脚的将水盆放到床头柜上。她望着床上的他,有些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师兄总像书卷里的人物,淡柔得体,美如冠玉。
天蔚蓝,海滈滈,天边白鸟翯翯,满园栀子濯濯,他素发漫天,肤如雪,眉如蛾,目似荧惑,唇似赤槿,一身散发着淡淡的木丹花香,洁净清白,纤尘不染。却如今,他狼狈不堪,衣袍散布着大小不一的脏渍,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
若无曾与兰堂的点点滴滴,或许今日的她,是万不敢解开一个男人的衣襟。
她伸出手,轻轻的为他解开了身上的衣服,温热的指腹透过了衣衫,熨上了他冰凉的肌理,他身子一颤,她却以为那是他不自主的身体反应,继续专注地解开他身上的衣物。脱至下半身时,传来陶宸的咳嗽声响,她下意识停下手,却见他别过身,有些难为情的说道:「缓会儿。」
她有些尴尬,脸不自觉的染上红晕,「是。」
她将视线移到别处,把盆边的毛巾浸湿、拧乾,「师兄,那还要我为你擦澡吗?」
他呆呆地背对着她,久而不语,她想了会儿,道:「师兄,那我先替你擦背吧。」
说着,她便用毛巾仔细地拭他的背部。
陶宸胀红着脸,一言不发。
他的身子因为发烧而热的滚烫,拧乾的热毛巾擦到他身上时,似乎也都不怎麽热了。
「师兄,对不住,我瞒着你兰堂的事。」她首先打破了寂静。
「为何要来魔界?」他问。
她道:「兰堂是魔族人,我腹里的孩子亦是,所以我才会来魔界预备生产,对孩子也好……」
他打断她的话,「那你呢?你想过你自己吗?」
他终於转过头,质问她:「你想过,你待在这个与自身相克的地方生产、做足产褥期,这对你的身体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哪没有想过,却只能低头不语。
她变了,成了母亲之後,首当考虑孩子。
见此,陶宸也放缓了语气,「璇玑,我刚刚想清楚了。」
这话煞是突然,她愣愣的望着他,「想清楚什麽?」
他轻抿着唇,嘴唇在抿合间,霎时红霎时白,像极了春地里的杏花,缓缓微语,「生产时,我在你身旁陪你,产褥期时,你就随我……回南华吧。」
我在你身旁陪你。
分娩时,她一仙人产出魔子是惊险万分之事,他虽不才,却也勉强是个上仙,至少能度些法力给她。
让我陪着你,度过最艰辛、最痛苦、最凶险的时刻。
回我南华。
那处温暖,仙气蓬勃,对她的身子极好,又有他随时相伴照顾。
让我照顾你,度过最虚弱、最难受、最疲惫的日子。
这是他最广大的温柔,无半点的责怪与疙瘩,毕竟,彻头彻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闻此,她的情绪复杂,极其难受。
「你说,我是该谢你,还是恶你?」她抬眸,「你是如何知晓我怀有身孕?又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他道:「此事说来话长。」
她道:「那便长话短说。」
「短说?」他苦笑了一声,「你是真不明白吗?」
他艰辛的坐起身,「璇玑,我很在乎你。」
「连我阿爹都不会在我身上布下控神术,你凭什麽?」
「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下了控神确实是我不对,但璇玑,我却从无凭藉此术去打扰、窥视你的生活,更何况,如若今日我不来此处,便是师父带着仙族大军把这魔族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又会造成双方多少的损伤?」他道:「师父知情我会看着你,否则,你以为你父亲哪里会这样任着你在此处久留?」
她不语,他又道:「如若在分娩时、产褥时有任何差池,又该如何?」
「师兄。」她声音漫漫,有些颓然,「璇玑如此大意不成熟,也薄颜自知失身早无清白可言。如若师兄想要退婚……」
「璇玑,你还是不明白。」他语气里透着怅然若失,「我不会退婚,除非,是你真不愿。」
她声音如气,「你仍旧要娶我,是怕退了婚,将会笑话三度吗?」
「既是,也不是。」他倒也诚实。
她道:「我其实,并不怕外人的闲言碎语。」
他道:「我却不想再看到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她低着头,手指紧攥着巾子,「师兄,其实我宁可你对我失望透顶,彻底绝情,我可能会更好受些。」
冒险前来,却对她没有半点的苛责,反倒是担心她、处处为她着想,这只会令她更无颜面对他。
他浅浅一笑,「我若绝情,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但我真正受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刹那,他俩的眼光撞上,却见他温文道:「我觉得谁受的起,那便是谁受的起,也还是那句,除非,是你不愿。」
她愣愣地看着他,却换他有些赧然,垂眸间,睫毛上盛着将近融化的冰晶抖落而下,再抬头时,他唇畔已染上只专属给她的温润的笑意,「如若你还愿,那就不要再躲避我了,好吗?」
此时,若兰堂正端着汤药准备进入房中,隐隐听到陶宸在房内所言,不自觉的止住步伐。
他紧咬着下唇,刹那,上一秒在脑袋中的思量都止住了。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他是该醒了,一直以来,他始终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或许,连喜欢她的念想也本来就不该存在。
当他悖着心说出那句「可你,是他的妻子。」时,就该狠狠的清醒,一切都应止了,住了,房里的两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佳侣。
他算个啥?在她的生命里,永远只是个无法驻足的过客。
思绪未灭,房内又传来他们的对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