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武陵源最为森严的囚监之处,用以监禁、惩处道行上乘的顽劣天仙。
无分白昼,牢狱始终陷入不见天日的幽暗,囚禁者在漆黑中,是算不清囿於此地多少个年岁,然而也无闲心数着日子,毕竟,每日的酷刑早将一身的意志力鞭笞的体无完肤,消失殆尽。
为了压制法力,受刑天仙的手腕、脚踝将被由北海鲛人族的阴寒血石所铸之锁给拴住,在枷锁内侧,是数根粗大的寒峭冰柱,直直刺入、贯穿受刑者的手腕与脚踝,让全身正在汩汩流淌的温热血液在霎时间都急速结冻,寒意如同利刃刺入骨间,就连最小的末梢感知也被渗透的淋漓尽致,这冷冽,足以赤裸的看透你一身的知觉。
却在鲜血停滞的刹那,身下的丹轮岩亦在顷刻窜出熊熊烈火,火舌缓缓舔舐着受刑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缠绕间,渗入肌理所牵连的万条痛觉神经,尤其此等针对仙者的仙火,灼烧之苦痛还比寻常大火痛上数倍。火刑之时,数千只畸怪样貌的虫子也自狱中的渊薮迅速爬出,或自上方空降、或自空中飞行、或自地面钻出,有志一同的朝着受刑者的方向行去,恣肆的钻入仙者任一所见之处,贪婪的大力吸吮鲜血、法力,将对方的精力层层剥削,日渐萎靡。也是在这一日八个时辰的火刑时刻,受刑者将凄厉的号哑嗓子,却也无计可施的任其宰割。
在刑罚之痛、精神折磨的情况下,受刑人大都先是只身枯槁,而後神智崩溃。如何了结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想饿死自己,却饿不死自己,因为每日都会有守门弟子进来强迫灌食,延续生命;想直接暴力自杀,然而四肢被紧紧綑绑,完全无法出手自断仙脉,咬舌也不成,因为一层法力已包裹住舌头,以防受刑者将舌头咬断。而每当趋於薄弱命危之时,大火与恶虫又在弹指间消失,待他生命迹象复苏之始又开始继续凌虐,最终,可怜的仙者只能在精神耗弱之际被活活痛死。
传说,於此受刑的天仙无一人活着出来,苟延残喘最久的也不过六年,但他,已在这惨绝人寰的炼狱中熬过了近十个年头。
他原先灿如东曦朝阳的长发已被炙焰烧着精光,一身白玉无瑕的肌肤不复,浑是虫儿啃食的烂洞,血迹斑斑,新旧伤痕交织,乾瘪丑陋,疮中流浓,被好几只贪恋而不舍离去的小虫依附榨吮,触目惊心,而他原先神采非凡、自信不渝的神眸,眼中的傲气也在折磨中转为迟疑。
通间天牢,都是自他而来的鲜血腥气,与经年未曾梳洗所累积的汗水、烧焦、浓臭等杂蹂而成难闻至极的气味。
他何尝好受?他何尝不想要个了结?但他始终在等,等着他的到来,等着他来见上他一面,哪怕那一面,是对方直直将自己给活活劈死,又或者对方瞧上一眼,再丢着他一人继续幽闭在这个生不如死的囹圄……他都无所谓,他只是不甘,甚至,是不信。
「今日是吾的生辰,他还记得,是吧?」在火劫後,他仍是问着眼前无止尽的漆晦,口里说着他已问上第十次的话。
他还记得吧?
他贪恋的想着那些年岁的种种,好欢乐,美得好不真实……然而这些历历在目的风景,也随着那日日铺天盖地无处逃脱的刑罚而慢慢稀薄,模糊不清。
一等再等,耐性终被消磨,他不够大肚,无法接受没有回应的关系。
「寒儵,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仙尊是不会见你的。」外头传来的回应,在十年间一无所变,「我劝你还是早早断了念,赶紧死去,别让我们外头五百同门得成日死守天牢,乏死了。」
「真不来?」他面容麻木,声音无任何的感情。
闻此,那坚守天牢的弟子情不自禁的多嘴,「东隅狐妖族进献两名巫姬,仙尊可忙着呢。」
那刻,他才猛然意识自己的痴愚,原来在他漫长的一生中,自己自始至终就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现昙花,皎然丰盈,而後,在这十年里,因为光阴,因为身分,因为於他而言的耻辱……他早忘了他。
真真实实,确确切切,他是永远不会来了。
他笑了。
在这十年里,他的笑屈指可数,皆为他而绽。
而今这一笑,在他眼前仍旧是那一幅幅往昔缱绻,朝夕相伴,可他的手上,已浸染五百同门的滚烫血液,身上也背负了永矢弗谖的叛堕骂名。
「伶舟老愚顽!生生世世,吾都要与汝作对,直至武陵崩解,魔族得天!」
若能重来,哪闻个谁,愿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