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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
林倦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距离最后一班公车到达还剩二十分钟,她不得不抄近路从后巷走。
后巷处于学校后面的另一条街,夹在两栋高楼之间,也是混混的聚集地。不过看今天这个时间点,她想应该也遇不到那群人。
虽是这么想着,脚步却在不自觉加快。
路过巷口的时候,几只野猫飞速窜过,堆在路边的垃圾袋破了口,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恶臭的气息下几个混混站在路中央大摇大摆的抽着烟,林倦一边听他们大骂“操”、“干你娘”、“傻逼”这类脏话,一边埋头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带,试图从这群人的身边绕过。
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巷子深处一个趴着的女生被人恶狠狠踹到了墙上,在她四周,重重叠叠围了一群人。
“喂,死肥猪,让你把钱都拿出来你听见没啊。”
“操,听不懂人话吗,非逼我动手是不是?”
“哎哎哎,把她书包扯下来啦!看见她那一身肥肉就恶心。”
......
那个胖女生死死护在胸前的书包被人扯了下来,她鼻青眼肿的脸蛋布满泪痕,凄惨的哭叫声起不到丝毫作用,大概在这种环境下作恶,也没有人敢出来多管闲事。
站在这帮人里最显眼的还是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女生,上挑的眼线和煞白的粉底都透露着她那股不可被侵犯的威严。
这个女生林倦是认识的,她叫叶予柔,同年级隔壁班,也是学校出了名的大姐大。
林倦不止一次被她勒索过钱财,像她这种成绩好又寡言少语的学生,经常是混混们下手的对象。更何况叶予柔她爸爸还是校董,若是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压根没人敢轻易跟她抗衡。
察觉到巷口似乎有动静,叶予柔轻轻瞥了一眼,正好和林倦对视上。
她弹弹烟灰,漂亮的脸蛋上渐渐浮现出一股不怀好意的笑容。
“书呆子”叶予柔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跑?
林倦当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瞬间幻灭,她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站在巷外抽烟的那几个男生。他们离她很近,近到只有几步的距离,就像一群恶犬站在旁边,随时准备捕猎。
跑不掉的。
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站在叶予柔旁边的几个长发女生见林倦半天没动,便大步走过来拧起她细瘦的胳膊往巷子里拽,挂在林倦肩膀上的书包被她们扯落,里面的东西像小溪流一般哗啦啦倒在了地上。
课本、水性笔、圆规、书....所有东西都被倒在地面上,有风吹过,扬起林倦宽大的校服。
“啧。”叶予柔嫌恶的看了她一眼,皱起眉问,“钱呢?你钱放哪的?”
林倦眼眸低垂,“那天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叶予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趴在地上的胖女生发出的一连串咳嗽给打断了。
像是一阵没完没了的汽车喇叭,吵的她心烦意乱。
叶予柔一脚蹬在那个胖女生的头上,大骂起来,“死肥猪,想死啊你,他妈的给我安静会!”
胖女生被叶予柔吓的开始哭,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憋的脸蛋通红,卯足了劲让自己不再发出声音。
林倦却始终神情平和,她张张嘴,慢慢的,“我现在没有钱,不如等我有钱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啪”一巴掌,干脆的落在林倦的脸上。
叶予柔勾起红唇,气焰嚣张,“你跟谁讲条件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当我缺你那点钱?要不是最近我爸把我银行卡停了谁稀罕你们那点破钱,不过我看你老这么一副有骨气的样子也不行啊,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看大家都不知道这学校以后谁说了算!”
话一说完,站在叶予柔身边的几个长发女生就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阵势好似在林倦的世界强行投下一片阴影。
“给我把她往死里打,出了事我负责!”叶予柔尖锐的嗓音充斥在逼仄的巷道里,像一把划开皮肉的小刀。
林倦被她们踹的脚跟不稳,头脑发懵,干净的校服也布满泥印,如同一簇盛开在平地里的荆棘。
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年龄,恶意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流不尽也关不掉。
叶予柔的讥笑声在拳脚的踢打下变得模糊,林倦看见她踩在自己的课本上,咧开的嘴角是深渊,是地狱,是数不清的罪与恶。
认命吗?
什么是命呢?
林倦将自己的手掌心掐的发白,凹进去好几个深印。
昏黄的光影下她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没有任何生机,她两眼空空的望向叶予柔,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
有人在抽烟,有人在看这场女生之间的好戏,还有人说下雨了。林倦转过头,看见雨水从屋檐上掉落,巷口外也略过无数匆忙的脚步。
拳脚声逐渐平息,叶予柔抽着烟,走过来,揪起林倦那一顶被揉的乱糟糟的头发警告道,“你要是敢告老师,我就让你退学,你知道的,我爸是校董....他可不希望我身上有污点。”
退学?
污点?
林倦觉得讽刺,明明犯罪的是这些人,明明该受惩罚的也应该是这些人才对啊。
*
林倦俯身从地上捞起自己那些已经被踩烂的课本,沥沥淅淅的小雨从天上砸下来,砸出一个个坑洼不平的深洞。
课本被浸泡的发胀,破碎,然后腐烂。
迅疾的狂风从巷口挤进来,吹的林倦整个人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的。
校服脏了大半,她小巧的脸蛋此时也毫无血色,特别是那顶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跟流浪汉别无二致,狼狈极了。
林倦缓缓吐了口气,无奈的把剩余能用的东西装进书包,然后拉上拉链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巷口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林倦心一沉,暗想不会是叶予柔她们还没打够又重新回来了吧?
她紧张的望向巷口,还没等她看清巷外是谁,外面那人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进来,清瘦的黑影裹挟一身湿冷的雨水,直挺挺的倒在她身上。
“别说话。”
低沉的男声,犹如十二月破门而入的大雪。
林倦僵在原地不敢动,她被捂着嘴,连呼吸都费劲。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压在这条窄小巷道的水泥墙上了,而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茫然的黑,飘忽的白。
巷道外有许多人跑过,像一只只提醒人生死攸关的警钟。
身体与身体的紧密相贴也让林倦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抬头,发现这个男生在她身前抖的厉害。
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冰冷的,刺骨的,扣人心弦的。她抬起手臂,摸到一股与这截然相反的,温热的液体。
远处滚滚雷鸣被乌云劈开,密布的阴雨填满这座城市里每一处空缺的角落。
林倦的背脊已经开始冒汗。
黑社会?高率贷?杀人复仇?
来不及再多想,林倦挺起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她埋头去扯自己穿在校服里面的那件白色T恤,身前的男生赶忙伸手拦她,力气非常大的扼住她手腕问,“你干嘛?”
“你在流血。”林倦解释
“我知道”男生说
“我会止血”
“你别他妈乱动。”
林倦没声了。
靠的太近,对方急促的呼吸热气腾腾的喷洒在自己的肩颈处。她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的偏过头重新望向巷口的方向。人流交汇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正在流动的巨大漩涡。
“妈的,这小子跑哪去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们腿长着都是废的啊,半天都没找到?”
“那边巷子找了没,过去看看,今天找不到咱们都得完蛋!”
......
林倦一边听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再然后,面无表情的递给身前的男生。
一把被展开的美工刀。
尖利的刀口像兽类最锋利的牙齿,在盈盈的雨帘下散发出寒寒的光。
男生低下头,静静看着身前这个个子矮小的女孩。
他屏息凝神的看着她,沙沙的风声在他们的脚下盘旋,让人感觉空落落的。
“如果他们进来...”
女孩的声音细如丝,像人一样,被风一吹就能很快跌落,但同时眼神里又带着决绝的坚毅。
他听见有枫叶落在风里,打着转。
“如果他们进来,就用这个...有用。”
*
林倦扯开男生身上的黑色衬衫,将自己刚刚咬下来的一块布料冷静的缠了上去。
少年体型偏瘦,腹部隐隐能看见几块腹肌,浓重的烟草味混合潮湿的雨水,林倦心跳到喉咙口,仿佛自己正在摸一块烫手山芋,轻手轻脚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幸好他已经被伤口折磨到半梦半醒,不至于看清自己这副脸红于羞的模样。
她做过几次这种事,手法算得上娴熟。用咬下的干净布料在他腹部用力缠上止血,然后再打结。但就在她将手指上移的时候,突然摸到一条很长的疤,林倦顺着手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看到那条疤痕有被用针线缝合过的痕迹,在夜色里显得突兀又怪异。
突然顿住的动作让男生偏了偏头,他冷冰冰的对上林倦那双同样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然后扬起眉毛,不轻不重的问,“怕了?”
林倦没说话,夏季的夜晚清凉,夹杂雨后的清香,有蝉鸣停在树木间嘶鸣。
她将上移的手指换了个方向,在男生精瘦的腰部另一边打上一个结。
“这附近有医院,你记得过去。”
林倦说完便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站了起来。
“哪有帮人帮一半就走的。”
男生不满的抱怨了一句,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林倦没接他话,脏兮兮的书包被她挂在肩头,显得人更加渺小。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里,风吹过,消瘦的身体线条就更加明显,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破布娃娃。
“你这是摔跤了还是被人打了啊?”男生屈起一条腿,视线漫无目的扫过林倦,那几道被踹的脚印还在校服外面晃来晃去,格外碍眼。
林倦抓起校服一角,用力揉搓那片黑色印记,男生撇过眼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嘲讽,“看来是被人打了啊。”
“我只是被打,你刚刚差点丧命。”林倦淡淡的反驳
男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用舌头轻轻舔舐着自己的后槽牙,一双冷漠的眼睛不老实的往林倦的校服上瞄,林倦赶忙不自在的拢了拢自己的领口。
男生勾起唇角,从兜里掏出一包半湿的烟,随后挑起那双桃花眼问道,“你会给我递美工刀,怎么不会用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