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会来找我?」
刚洗完热水澡的我站在梳妆镜前,让身後的小惠替我吹头发。
注意到我在和她说话,小惠立刻关闭吹风机。
「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你为什麽会来找我?」
「喔,这个呀,」她重新打开吹风机,为了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掩盖过去,将强度调整至最弱。「我回来後,看到电视上你以前成果展的录影带播到一半,然後你又不在宿舍,就大概猜到是什麽情况了。」
「......谢谢。」
我低下头,用相当微弱的声音表达心中的谢意,以及歉意。
也不知道小惠究竟有没有听见,她口中哼着歌,一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则梳理着我的长发。
小惠的手掌很温暖,轻柔地顺过我的发丝,安抚了我心中膨胀的情绪。
我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我瘦得不得了,原本晶莹圆亮的眼睛完全失去光泽,脸颊的肉像被刀削去一般。
我很清楚学校里的人是怎麽看待我的。有人说夜晚看见我失魂落魄地在校园闲逛,就像看到幽灵一样。也有人说我活像个欧洲中世纪的女巫。
大家都尽可能地远离我,和我说话时也都异常小心。
这样的自己带给宿舍里的室友们极大的困扰,於是在这个学期,我搬离了学校宿舍。
跟着我一起搬出来的,还有同宿舍、就读心理学系的小惠,我们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双人套房。
在这段时间里,小惠一直在陪伴着我。她愿意忍受我所带来的低气压,愿意忍受我偶尔失控狂哭,也愿意忍受我消极的生活态度。
今天也是,在我看见自己曾经跳舞的身姿,难以接受现实而外出闲晃时,她也愿意出门来找我、关心我。
因此,我很感谢她,同时也对她感到很抱歉。
整理完头发,我从小惠手中接过一杯热红茶,坐到椅子上。
「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决定再次向她致谢及致歉。
「没事啦,我能懂你的心情。」
我摇摇头。
「不,你不懂。」
若非亲身经历过,她就没资格说出「我懂你」这种话。
「嗯......也是啦,我不懂,但我可以『设想』你的心情。」
我无法理解她的话前後有何区别,於是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喔,」小惠轻轻摇晃手中的茶杯,凝视着里面的黑色液体。「金钱、权势、真爱、梦想......每个人都需要追寻着某个东西,做为人生向前迈进的动力。」
接着,她的下一句话,有如一把大锤重重锤进我的耳朵。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某件事物的奴隶。」
「但是,我已经──」
「你不该那麽想。」彷佛看穿我的心思般,小惠毫不犹豫地打断我。「你不该受困於已经失去的过去,那只是在折磨自己。」
「我......」
「别跟我说你没有,」她的视线飘向早已关闭的电视,继续说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没想到平时温柔的小惠也有这麽强势的一面,我无法反驳,只能回避她的视线。
「佳茵,快乐的获得来自於自我转念,而要转念,你必须学会宽恕。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别人,不论是对人或对事,你都得放下仇恨、放下缺憾、放下心痛、放下牵挂。只有宽恕能使你自身轻盈,找到新的目标继续前进。」
我双手捧着茶杯,在脑中消化着小惠的每一句话。
「你或许会觉得放下这一切很困难,但其实并不难。」
小惠用指尖轻抚杯缘,嘴唇弯出了漂亮的弧度。
「毕竟,就只是在一念之间,不是吗?」
手中的红茶已经凉掉了,但在我的心中,却有一股暖流逐渐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