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相抵,他的手捧着温澄的脸,温澄则两手松松地抓着他的衣领。
唇瓣又要再次相贴时,温煜朗的声音突然传来:「爸──」
他们在彼此眼里看见惊慌,连忙分开。门没有关,温澄看过去,书房外并没有人。温煜朗的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没有被看见,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温澄走出房间。
他靠在门边探出房门和温煜朗说话的背影看起来好可爱。
「──哟。」
令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壮汉身形、听起来颇为沉厚的声音乍然响起。怔了下,关圣令转头,分局长那张看起来像有三十年资历的校长的脸出现在眼前。认识好几年了,他还是没办法把他的声音跟他的长相连在一起。分局长个子比他高一点,一百八十几公分,但是身材太细瘦,最小号的警察制服穿在他身上仍显得宽松,整个人像竹竿,一点都让人想不到他的声音会如此威严。
「喔,刘局长。」关圣令跟他打了声招呼。
「看你出神的,我刚刚叫你好几声了,在想什麽啊?」
「无啥物啦(没什麽啦)。」
「看你这样子,心里装了人吧?啊?」
关圣令从喉咙里发出笑声,摇头否认。他的确心里想着人,但不想被八卦,这位警察分局长可是出了名的爱聊天,实在「厚话」(注1),泡一壶茶,水冲过三、四次,茶叶都烂的像泥了他话还没讲完,还会叫人再泡上新的,继续谈天说地。
「不是啊?」刘局长没有被句点的认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在想人,那就是在计画退休喽?」
「讲耍笑,我才四十一呢。」关圣令友好地用手肘撞了分局长一下,目光悄悄在人群间穿梭,想找个能让他藉口开溜远离分局长的人。他和分局长关系不错,私底下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几顿饭,有几分友谊,饶是如此也偶尔招架不住对方话多。好在人还没找到,刑警大队的队长先来了,有事情找分局长,让他得以脱离当前状况。
时值暑期,专案多多的警方今天扩大临检,来了一堆人马,还带着好几只警犬,大有种今晚不抓个几件枪械几件毒品当宣传誓不罢休的气势。大批警力之外,还有媒体伺机而动、蓄势待发,搞得整个永丽比平常还热闹十倍。
整队过後,警方开始行动,一间包厢一间包厢的检查。他作陪,跟着移动,途中看到了云云。
云云坐台的包厢完成检查後,他抽空拉住她问:「你还留着你念书时候的课本吗?」
「留着。」
「可以借我吗?」
云云注视着他两秒,露出了很鲜明的笑意,「嗯」了一声。她想,是为了温老师吧。
「我之後拿给你。」
「还是这样,你下班後我跟你去拿?」
想了想,她点头,「也可以。」
「那就这样。你结束後到我办公室等我。」说完,他跟上警方的脚步。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通讯软体的通知音效。他拿出来一看,温澄的名字让他顿住,略略心慌又雀跃高兴。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这段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络。
当时温煜朗喊那一声把他们吓坏了,也把他们吓得意识清明。他和温澄互相看了一眼,眸子里有慌张褪去以後的尴尬和僵硬。温澄收拾破掉的杯子,他帮忙,书房的气氛变得很冷静,下楼之後他们又恢复平常相处的样子,谁都不知道谁内心的感受如何。
犹豫了下,他还是将讯息点开。温澄问: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来喝茶?
喝茶?这个时间?算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温澄约他见面。
他抿抿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回覆:今天有点事情,结束的时间大概在十二点後。
温澄的讯息又跳出来,说:那我等你。
那我等你。
看到这四个字,关圣令一瞬间都想抛下眼前的一切飞奔到温澄身边了。不过,看看前方拥挤的走道,他还是把手机收起,跟上警方的脚步。
而且他听见黄维阳叫嚣的声音。他皱眉。以後要想当家作主,和警方可不能不打好关系,黄维洋还真是什麽都不懂。
哼。他冷笑一声。
和他估算的差不多,警方作业在十二点多全部结束,和相关人士打招呼告辞,驱车前往温家的时候,兴奋的心情马上被犹疑取代。
温澄约他,十有八九是要谈上次的事。
他会说什麽?书房里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以後还是朋友?之後不要见面了?还是其他更决绝的话?
不过还愿意见面,应该还好?
深夜的街道人车不多,交通十分顺畅,停等第一个红灯时,他紧张又有点忧郁地点起香菸。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到温家了,嘴里叼着的第二根菸还没抽完。等抽完再进去吧。
目光穿透车窗,他看见客厅亮着灯,窗後有一抹等待的身影,接着他和窥着窗外的温澄视线相撞。温澄的眼睛闪过光。
温家的门接着开了,他看着温澄跑下阶梯,打开外头单扇的雕花铁门。他穿过马路,把香菸从嘴里拿下。不该抽菸的。
站在温澄跟前,关圣令露出微笑,一路上在胸臆中翻腾的忧虑和纠结全数烟消云散。温澄也对他含蓄地笑,有种内敛的热情,对视了数秒,温澄迟疑地开口:「好久不见?」
「嗯。」温澄还是对着他笑,关圣令一下子乐观起来。
「先进来吧。」
关圣令扬扬手,挟在手指间的菸还燃着,「老师先进去吧。」
「我‧‧‧‧‧‧那我跟你一起。」
他笑着走进铁门内,踏上阶梯在上面坐了下来,温澄跟着在他身边坐下。阶梯不算宽敞,两个大男人与其说是坐在一起,不如说是挤在一起。
但他们可不会嫌挤。
湿润的空气中飘浮着植物和泥土的气味,很沁人心脾,带着劲头的晚风吹来雨水的味道,带着凉意。关圣令看了看穿着棉质圆领短袖的温澄,咬着菸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他肩上。
温澄愣了愣,并不抗拒这样的亲密,「你的衬衫比我还薄,你怎麽办啊?」
从背後伸手,关圣令搭住温澄的右肩,把人往自己身上带。他嗅闻到温澄身上洁净的气味,淡淡的,很好闻,让人感觉相当舒服。
身体歪向一边倚在旁边的人身上,低声笑了笑,温澄牵住关圣令放在脚上的手。两人的下手臂贴在一起,一只白皙素净,一只黑白错落,滑腻又暖和。他们的手指松松地扣在一起,掌心间那细小的缝隙塞满关系还不确定的暧昧客气。
香菸很快燃尽。等菸味被风吹淡,关圣令跟着温澄踏进屋子里。
「煜朗睡了?」
「大概吧,他在房间里面。」
关圣令看见茶几上摆放着的小茶壶和两个杯子,笑出了声音,低沉又暧昧,「老师真的要喝茶啊?今天晚上不打算睡觉了?」
温澄有点尴尬地嗫嚅:「我也觉得这是这个时间喝茶很有问题‧‧‧‧‧‧可是等我回过神,我已经这样问你了。」
关圣令又笑了,嗓音带着「真拿你没办法」的宠溺。
他们坐下,共同陷落进沙发。刚刚在外头都手牵手贴在一起了,这下却还是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那需要稳定的关系来填补。
「话说‧‧‧‧‧‧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只是警方临检,没什麽大事。」
温澄把已经没那麽烫的茶斟进马克杯里,拿了一杯给关圣令。短暂的沉默过後,关圣令直奔主题,轻声问:「我们试试看吧?」
「‧‧‧‧‧‧好啊。」温澄把杯缘贴上嘴唇,喝了口茶。是红玉,关圣令拿来的,也是上次他们在书房喝的那种。
「诚实的(真的吗)?」关圣令一凛,吐出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成分,完全没想到温澄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他,「老师不介意我‧‧‧‧‧‧不介意我的刺青、我的身分?」
温澄侧过头望着他,轻笑着回答:「我不是讲过了吗?」他的声音很柔软,彷佛那份柔情永远用不完,像不管关圣令问多少次,他都会这麽温柔地回应一样,「我不介意。」
他的回答像一场太过甜美的梦,关圣令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他开始回想自己刚刚在永丽有没有喝酒,没有,刚刚抽的菸也是便利商店有在贩售的寻常品牌,不会让人嗨到出现幻觉──他现在非常清醒。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
「为什麽?」
温澄沉着的表情底下,有紧张和不好意思从咖啡色的眼睛里露出来,「你说,你会陪我。我们在植物园看鱼的时候。」
「是因为寂寞?」
「老实说,对。」温澄放下杯子,侧过身正对着关圣令,脸庞写满慎重,「我知道这样讲听起来很随便,我也想过这样是不是太轻浮太敷衍了,这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思考‧‧‧‧‧‧」
为什麽会彼此亲吻呢?
这一个礼拜以来,他每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回忆那天书房中的每一个细节。
那天,关圣令先靠了过来,他没有一点抗拒。他们吻得那麽顺理成章,充满热情和欢喜。
不会只因为寂寞就变成这样的,在寂寞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麽。
比如说好感。
「我没办法想像此时此刻我和其他人坐在这张沙发上,因为那些想像的对象都不是你。在这个时候我遇到的是你,而我不是没有感觉。」温澄一边说一边回想当天的情景,耳朵慢慢地染上薄红。
温煜朗的声音传进他们耳里,他和关圣令面红耳赤地飞速分开。他走出去,和正好走来的温煜朗打了照面,「怎麽了?」
「我和诚谅去小七买冰喔。你们要不要吃?」
「啊、啊,好。」
「你脸好红耶,你又忘记开窗户了吗?书房没有空调,不开窗会把自己闷坏啦。我和诚谅出去喽。」
冷静地点点头,他目送温煜朗转身下楼。他转过身重新面对书房的一切,窗帘被吹进来的风扬起,关圣令看着他,脸颊虽然有害羞的痕迹,但眼神很坦率,一心一意。
他在画画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这样的目光,纵使他低着头,坐在他对面的人还是温情脉脉地望着他,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他确实心动。
关圣令听了,扬起笑容。
「老师的意思是,这是缘份?」
温澄点头。
简直过份浪漫。关圣令朝他凑近了点,发出一声彷佛叹息的笑,听起来很缠绵,「是因为缘份、是因为命运,我们才相遇吗?」他执起温澄的手,温热的唇贴着温澄的手背,「我们天生一对啊?」
温澄想起丽莎颤抖着问尼克,我们可以共同扶养两个孩子,白头偕老,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们不是丽莎和尼克,但是尝试一起往幸福快乐的结局迈进,也可以吧?
他低低「嗯」了一声,略带鼻音,「命中注定。」
注1,厚话: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