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涼的楓 — 常言道 沒有如果 只有結果——果,是苦果的果?(續)

「为甚麽找我?」突然被叫出来,舒安毫不犹豫应允却又劈头一句问他。

郭洛衡没有直接答话,只是拿出一张支票推到他跟前。「想借用你的名义,代我去投资。」

舒安一听到投资两个字已然明了他指的事,毕竟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只有一个,却又不得不疑惑。「你怎麽知道的?」

那一晚的反常,他知道她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所以翻过她遗落在客厅的文件,不难推测出来。敛去来龙去脉他仅仅供出结论,「自然不是她说的。」

舒安同意,是想不透他如何猜得出来,但那不重要。「这麽大一笔钱,你説给就给,不怕血本无归吗?」

支票搁在舒安面前,他就没有收回的意思了。「论投资我不认为会亏钱,你们公司的营运我看过资料也有信心。初创公司资金本来就很有限也不稳定,你就当作是天使吧。」他顿了顿,想了一下才继续,「再説,这本来就是她没拿走的。」

舒安着实无法理解两人扑朔迷离的关系。「那你干嘛不直接拿给她?为甚麽绕一大个圈要我当好人?」

他扯出一抹苦笑,「她不会接受。」恐怕她被逼到绝境也还是绝对不会接受来自他的好意。

这样明显的关心她真的还是不为之动容吗?舒安想起,那张反覆听着打不通的电话却格外平静的侧脸,脱口而出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她离开以後,你没接到她的电话吗?」

郭洛衡不懂他怎麽联想到这件事情上,只摇头回应。别说电话,一则讯息她都没回覆过。

「哈,我怎麽就没信呢?」怪不得,舒安自嘲的笑了一声,绝情的人原来是她啊……「亲眼看着她打给你多少次了都没通,她说是她把你的电话号码删掉一个数字了,我还道她是在自我安慰……」

郭洛衡暗暗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想过她居然对她自己狠心到这个地步,不留余地。明明可以打给他骂他也好,怨他也好,讨一份安慰也好,她知道自己醒来就不会记得的,但她还是坚守着那份距离,倔强的不让自己越界。

他无力慨叹。「她总是那麽的努力……」

努力吗……?舒安拿着换成是自己签的支票走向办公桌前尚在苦恼的她。的确,公司经营许久大大小小的事情遇过不少,都是她在撑着。所以她也是这麽努力地逃离那个人的身边吗?为甚麽呢?

「老板,我们不用等银行回覆了,你让我来解决吧!」

杨晴昕努力清算报表的时候舒安突然信心满满的朝她走来。

她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随後看见他给出来的支票,拧了一下眉。

郭洛衡不久前才安慰她不用急,说方案会在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出现,如今真的应验了。她倒是纳闷地听着舒安的计划,不由得心生疑虑,却又无从稽考。

「你怎麽突然有钱的?」他说他也想当股东,跟她当合伙人。她没有独占慾,钱也是公司现在最需要的,他要投资她乐见其成,但怎麽想这个穷小子都不可能一夜致富。

舒安没有透露详细情况,仅说刚好有相熟的人愿意垫资。「先说喔,要投资的人是我,钱我借他而已。」

这真的是实话,但舒安都觉得自己讲得莫名心虚,毕竟钱,是从她在意的那个人手上拿到的。

舒安答应他的条件是他仅用个人名义借,而他一定会还他这笔钱,因为他认定自己是最有信心公司能好好发展的人。他没异议,更像是早就料到。

「好吧……」她问不出甚麽但也不会不相信舒安,既然是他的事情他自有想法。

舒安瞥了她一眼,复想起昨晚最後谈及的事。「老板,那个人不是很照顾你吗?」

「嗯?」明明在説着公司的事,舒安怎麽会扯到他身上?

舒安耸一耸肩,装作不经意的评论。「原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呢,结果我输了。」

这麽説,这个无论回绝多少次、狠话烙下多少句都坚持不懈的人,居然这麽轻易在他面前认输,她很意外。「怎麽了?」

「欸,老板,换个角度想吧,会不会他真的是一个值得你绝情至此都放不下的人呢?」当郭洛衡说她肯定不接受他的好意时,舒安忆起了自己无数次的告白换来无数次的拒绝。自己顶多能装作若无其事再接再厉,冒着被她讨厌的风险继续纠缠,可那个人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都为她留下一点光,能对着不乾脆的她乾脆利落地守护。

这样的人,除非她自己甘愿,否则谁劝她放下都是无谓。

绝情……

舒安说她绝情,她哑口无言。绝情的人是他吧,他能让她心跳,也能让她心死,她才学不会半点他的狠呢。

可是望着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怅然若失的感觉犹在。

她几天前就偷偷瞥到,他订了今晚的航班回去,她已经能想像到他走得有多轻易,一如当初他不要她的时候。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会在意,她早早下班回家就倒了酒,管束好越来越胡闹的脑袋。

郭洛衡看见她又喝起酒来,眉头不禁一拧。晚餐都没吃她又在喝了,肠胃本来就不好,明明还试过胃痛到下不了床。

「不要喝了。」从她手上抢掉酒杯,他劝道,同时把饭菜摆在她面前。

以往她都会一脸不满地放弃喝到一半的酒,乖乖把饭吃掉,但她今天任性的跟他抢起来。「你管我。」

他头很疼,不知道该怎麽处理她今天的硬脾气。时间无多,今晚他真的无法陪她任性。「听话,先吃饭……」

「我不要!」她莫名的气在心头,乾脆把他推开。「你管那麽多干嘛,你到底为甚麽要假装关心我?我就是想喝,我就是想醉,不行吗?」

「这只是一种依赖你知道的,不是吗?」他不想跟她吵,他真的不想在今晚跟她吵,可是偏偏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捶在他胸口上。

她冷冷一笑,「对,是依赖,我能要的除了依赖还有甚麽呢?你真以为我爱喝这种苦到要吐的东西吗?」抢回来的酒杯啪的一声被她掷落桌面,「我快被自己弄死了!我只是想要脑袋休息一下给我一点安宁这也不行吗?」

眉心的结越结越深,一如他的心。他擒住她的手腕,卷起袖子露出前臂上的疤痕。「你知道的,你只是醒来不记得而已,醉了不是不作噩梦的。」

她微微一怔,望着刻意隐藏在长袖毛衣底下的伤痕,想起那天痛醒过後的无助。他原来甚麽都知道,把她的懦弱软弱尽收眼底。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这算怎样?看着自甘堕落的她而心生怜悯吗?

眼看她越趋不对劲的表情他清楚她心里面的念头绝不像脸上的浅淡。「晴昕,你先冷静……」

「你走。」她把他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连同他推出去玄关。她不是不知道激动帮不了甚麽但她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掀起不屑的笑问那个不知所措的人:「你不是总问我那时候为甚麽要走吗?好,我诚实回答你,因为当时我终於知道你为甚麽躲着我,因为当时我在你眼底看到的是,你人生中的污点。」

意外之後的她,成了他人生中的污点,留不得。

「不是的……」他连忙否认,但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你看着我不是很痛苦吗?你不就是不想看到我吗?那我走了呀!我走得那麽痛苦你又何必回来找我呢!」

「晴昕!你先冷静听我说……」他尝试唤回她的理智不让她再在自己心上的伤口洒盐。

「我不要!在你面前我就是没办法冷静!我跟你说,我看着你也一样的痛苦,我不想要想起从前的好,反正都没了!你出现在这才叫我难受呢!」

「晴昕!不是那样的,不是你的错……」

「算了吧!如今说这些又有甚麽用呢?从一开始我偷听到他们的计划就已经错了,从我自以为是隐瞒你那时候就注定了……」注定她失格了……

歇斯底里的呐喊过後她变得很冷静,当初的美好她不是不渴求,然而是他决定不要的,是他亲手丢掉的,她捡得回来也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

「所以我们到底在干嘛呢?互相伤害为的是甚麽呢?」她淡淡的问了一句。

他无从辩驳,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对上无温的眼神追问:「你确定你要我走?你真的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她抿着唇,咬着牙回答他。「对。」

她向自己説明这是实话,向自己的心说明她的痛苦,他在的一天她的回忆就会跟着存在,她就永远无法摆脱枷锁。她的心却不住泛酸,唤起她这些天的安逸,唤起她对体温的眷恋。

看着冷酷的一张脸,就算早知道她不容让他靠近她的心,就算早知道她会不惜一切赶他走,他还是免不了心痛,免不了气馁。

「我走了,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是这样説的,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她真的就这样站着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时,她发现自己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被赶走的人坐上计程车手扶着额头,止不住的头疼。

他不在半个月有多了,小花问了他很多次他甚麽时候能回去,他知道公司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但他还是一延再延,因为就连消失几天他都不放心留下她一个人。

可是,如今是她亲口説的痛苦他没办法説甚麽不是吗?当初她连离开都是为了他,他还有甚麽资格挽留?而她连恨他都不愿意恨,他又有甚麽资格补偿?他存在是不是真的只会让她更难过?

他到了机场赶得上登记,到柜台的一刻动作却又变得迟缓。

「先生?」地勤人员等不到他的护照,扬声唤回他的注意。

走吗?他盯着手上的护照问自己。最爱逞强的女孩最会伤害自己了,他走得了吗?

两个小时後,他出现在同一扇门前。

踏进去发现屋内一切跟离开时没两样,除了那一抹躺在地上的身影,以及在茶几上那开了却仍然是满的酒瓶。

疾步走到她跟前,他蹲下来仔细端看她,目无表情的脸连泪痕都没有。

那一双没灵魂的眼睛刺伤了他的心。

「晴昕,先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却没有得到她的反应。

她依旧眼神空洞没焦点的看着某处,彷佛他不存在般。

他走了以後,她的感知全然失效,拖着躯壳本能地往冰箱走去,触及冰冷的酒瓶时手指顿了一秒,寒意俨如渗透至体内,打了一个寒颤。

最後还是把酒瓶开了,手却使不上劲去把它提起来。

挫败感由然而生,原来酒精不是万能的,她不想碰了。颓然坐在地上等时间过,她就只能这样懦弱地面对他的离去。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任心再酸眼睛依然乾涩。

全身上下失了力气,她缓缓向右边倾倒。她不想动,甚至不想费劲合上眼。

她无法辨认时间的流逝,也分不清眼前映象的真伪,一切如幻似真。

算不出过了多久,她看见一双腿朝她迈进。无法移动视线的她只瞧见他的胸膛在她面前晃动,耳边好像有甚麽声音远远的听不清楚,她也不深究。

得不到注意的人最後把她抱起来圈在怀内,额头抵上她的,逼她与他对视。

终於她看到那张脸了,是他。围在腰间的手臂是暖的,贴在她身前的胸膛是暖的,她本能朝热源挪移。

怀中的人有一点反应了,他悬着的心才终於稍稍放下一点。

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问:「为甚麽要这样倔强?明明眼神在求救,干嘛非要把我推开……」

她没回应,只瞅着他。

他叹一口气,语带歉疚的对她说:「算我欠你一辈子的债好不好?」

她听到的,他能察觉她眼皮轻轻一颤。

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抚那个丢了魂魄的人。「没事的,我在,我回来了不是吗?」

她没答话,但缓缓伸手抓住他腰间的衬衫下摆,眼角的泪悬着随时要掉。

他轻舒一口气,把她抱到床上去,然而手放开要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小手依然牢牢抓住他衣角不松开,衬衣都被她抓到皱了。

他没有掰开她的手,乾脆跟她躺在一起。

轻轻的吻落在她眉心,手借她枕下,搂住她的肩,一下接一下柔柔拍着。

很快起到安抚的作用,她眼皮缓缓敛下,房间里只剩下微薄的呼吸声。

他瞧着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满满的酸涩哽在喉头。

他愿意用尽一辈子的时间换回她一张笑脸,可现下心里涌现的仅有无能为力……

「你不走吗?」以为睡下的人半垂着眼皮沉沉问道,声音轻得近乎梦呓。

「你希望我走吗?」他不答反问。

她眨了一眼,不语。

半晌软软的嗓音再次飘来,她换了一个问题。「不後悔来找我吗?」

他也沉默了片刻才回她另一个疑问。「那你,会後悔那天离开吗?」

空气再度沉寂,她盯着他的胸膛发呆。

那一天,如果她不走,她知道她能留得下来的,那她就不至於落得无处容身的下场。

只是……只是……

那时候他揭开伤疤的表情她还记着……

她闭上眼,「不知道……」

心很苦,连带话都很苦。

去而复返又留了一个月了,他尽量抑制她酒精摄取量,以陪伴代替。他清楚她依赖源於恐惧,她几乎每晚噩梦不断,而他能做的只有每晚陪伴在侧。

她待他的态度依旧不温不火,但至少,她默许他陪她睡,噩梦醒来不推拒他的拥抱,只是她始终不愿正视他,也不愿放下手上的酒。

偶尔他有事晚了回去就会看到倒下的人和散落一地的报告书,他只能轻叹一声默默抱她回床上,再整理客厅的狼藉。偷看别人公司资料是不太好,但反正要捡他也毫不避讳拿出来细读。报告洋洋洒洒数千字,首几页都有用心作标记,翻得越後字迹就越潦草。他不禁失笑,醒来就会失忆的人,干嘛喝着酒工作,明天还不是要重新看一遍。

她醉了反倒不太冷,有时会抱着他哭,有时会指着他骂,怎样都比清醒时无视他好。

只是有时候她会任性到让他害怕——

「怎样都与你无关,你来干嘛,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才会一直记得以前的事!没有你我都过得好好的!」口是心非,自尊心惹的祸。她舞动着手中的空酒瓶,不小心敲到桌角,碎了,铿锵一声清脆响亮。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他就已经把她护在身前以免被碎片伤到,但怀里的人不知险挣扎着伸手要捡那不再完整的玻璃瓶。

前车可鉴她对玻璃碎片的执着,他拦截她的动作。

她真的醉得不轻,理智失了踪,拼命挣开他的环抱,越发用力。

怕她会伤害自己,他只能擒着她双手,把她压在沙发上,用身体箝制。

她喊痛,却因着痛楚清醒一点。睁眼看到的,是他全身发抖,眼神悲恸注视着自己,这才意识到,痛的人其实是他。她看进去他的眼眸,那份伤痛是如此的明显。

她怔了,在冷漠底下,被唤醒的依恋在心里蔓延开去。

其实一直一直到现在,她对他的感觉依然,只是她不甘愿承认,才带上刺掩饰。

她放弃挣扎,在他松开束缚後下意识伸手抚摸他的脸。

他一手包覆着她贴在他颊上的手,另一手环过她的腰,把她拉近。

「晴昕,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面对你眼内的恐惧与无助。对不起,是我懦弱,是我没勇气所以丢下了你,对不起……」

这破碎的声音她实在联想不到眼前的人,心脏挨了一击。下一秒她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仰首贴上去吻上他的唇,越吻越深最後抽离不到的人反而是她,也终於成功将他的忍耐耗尽,转守为攻……

一晚温存,隔天醒来她理所当然地忘记。他勾起一抹苦笑,跟她说没关系。

至少,他触及真心,那就好了。他逼自己抱持希望去面对她。

她倒是耗了很久才能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昨天发生的关系她知道,但一个片段都搜不出来。她肯定他不会对她乱来,所以乱来的只能是她一个。

迳自懊恼着,身旁的人不让她胡思乱想更多,俯首轻轻亲了一下。她一秒僵硬了身体,转而视线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他。

这一眼对视害她心漏跳了一拍。心底蕴酿的情绪,跟昨晚的梦很相似。或许心的记忆犹在,那颗埋在自己架起的武装下,依旧爱着他的心,如今还在跳。

一瞬间袭来的迷惘,让她不懂反应,也忘了掩饰。

理智只迟到了半分钟,她歛去多余的情绪,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是她任性了。

她的笑容,让他想起当初她来康莱雅的日子,对着他如临大敌时,她脸上就是挂着这个笑容。

如今他们的关系也算是回到最初,他拼命追寻,她极力回避,拉扯不断。

她也不是无情的,她有读懂他的累。

不容让感情泄露是因为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软弱,不堪一击。可是原来心跳了第一下就会跟着有第二下、第三下……她会越来越在意他的动向,越来越在意他的存在。

譬如,他为了配合她的生活,将工作时间浓缩到清晨四点到八点;譬如,上下班他没有一天不接送,周末的活动也不例外;譬如,他做的每一顿饭都是她爱吃的菜……

偶尔他有事出去了,她都会算得出来他离开了多久。

他留在她家一个多月了,她深知康莱雅还有很多等他办的事,绝对不是电邮、视讯就可以解决的,而他这样牺牲睡眠时间天天维持高效的工作也不可能不累。

但他没有离开过,如他承诺的。

所以她该怎样回应?平日口不对心的冷漠底下,她也真的很认真想过彼此。她试过了回绝他的美意但败在她无法真心说一句她不爱他、她不需要他。

「上床睡吧,反正床很大……」终於有一次清醒的时候她提起勇气跟他说。

郭洛衡讶然望着忽然释出善意的人,勾起一抹久违的笑容。

那一笑,让她的心软化。

既然主动示了好,她有敞开心胸接受他的好、回应他的爱的打算,但原来实际行动起来也是同样的艰难。

她发现,她再也没办法轻易对他笑……

「回来了?先洗个澡吧,晚餐快好了,今天煮了你爱吃的黑松露薯泥。」

照平常,她肯定会露出兴奋的表情急不及待品嚐。

但现在,她无法掀起任何表情,仅能淡淡一声应下。

无数次的挫败当中,她都有仔细端倪他的表情,想要从中觅出一丝失望。她跟自己説,如果找得到,她就会放弃了,但他……

「晴昕,不用急,你不需要回到从前那样。」

他是这麽说的,在她气馁的时候。

他都看在眼里,却从没抱怨过一句。

就因为愧疚吗?就因为愧疚所以她怎样对他都可以吗?哪怕她早已不如从前也无所谓吗?

她不敢问,也理不清避忌是怕他对自己失望还是怕他不失望。

「我一如往前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了?」有一次,她语带不安问他,话间有着不自觉的急躁。

沉默凝固了半分钟他才翻出一个答案,「我们不会回到过去也不需要回到过去,我们有未来就可以了。」

她懂的,说甚麽都无法将发生过的事情抹去,过去早过去了。

就如同,她试图把以前同居的甜蜜心情唤回来,那种早上睁眼能见到最想见的人、晚上睡前能挽着温暖臂膀的幸福感,可是翻出来的回忆统统是灰色的。

因为属於她的一切美好全都留在过去了……

「不用想太多,你想要甚麽样的未来我们就可以拥有的。」晓得她心头的忧虑他安慰道。

她闭上眼,唇边噙着凉凉的笑意。她想要的是甚麽?她曾经以为她要的是他的爱,要被他需要的身份,但最後这个想法被他狠狠打了一脸。

她睁开眼望着身旁的人,又觉得她没办法不要爱。

思绪一团糟,她直白的问出口。「就算不爱也可以吗?」

他顿了一刻,苦涩的笑容不难察觉。「你想的话,可以。」

她定定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容,有点悲哀。不管从前他爱不爱她,他现在爱的也只能是从前的她,可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敢全力以赴去爱人的杨晴昕了。

他爱的人,她还不起了。

「阿衡……这个周末,我们去一趟旅行好不好?」

两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就知道他留不下来了,但他还是答应她,陪她去布莱顿游玩。

放下工作的重担,久违的轻松让两人的心不那麽紧绷。

他们去了英皇阁,冬日限定的溜冰场人满为患。

「教我溜冰好不好?」

一向拒绝任何类型的运动,説自己手脚不协调,平衡力欠奉的人,居然想溜冰。他没异议,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陪她溜。

一开始她总是会滑倒,摔在冰面上,但她也不恼,不急不徐站起来再试一次。看着倔强的女孩如此努力,他压下胸口里的梗塞,静静陪着她、扶着她。

他清楚,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

跌跌撞撞下她学会了平衡,放开了他的手溜上三秒钟她终於换上了笑脸。

那一刹那,手空空的、心空空的,但放开了他的她终於也能一个人往前走了。

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孩一副又要哭又要笑的模样,他的心更加不踏实。「还好吗?」

她用力点点头,心准备好了。

活动了一会儿身体後,她买了两杯热咖啡拉着他到石滩上坐下来看夕阳。这样的宁谧时光是她从前很向往的,只是那时候工作总在忙的他们抽不出时间谈心。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约会。」她漫不经心的提起。

他沉默地看着壮丽的夕阳,知道她説甚麽。在意外发生之前,他们相识不到一年,交往不到半年,而一直沉溺在工作上的他从来没认真想过感情的事,跟她的相处都陷在工作上、朋友圈、家人间。

「对不起。」

她摇摇头,她不是要抱怨甚麽,约会不约会她无所谓。「那时候,待在你身边就足够好了。」

他的心泛着淡淡的痛,隐忍不作声。

她的好如今説甚麽都没用,狠心的人是他,後悔的人是他,残忍的代价他付就好,她甚麽都不欠他。

「那现在呢?」他问。

她不语,双手捧着咖啡杯汲取杯子上残余的温度。

现在吗?明明就在此刻,却感觉很遥远。或许人就是不能只活在当下,思绪总会带人游走到过去或未来,惦念注定的遗憾和不实的期待。

他瞥见她的动作,把围巾拿下来围在她脖子上。

温暖从脖子渗进心底,这也是残余的温度了,她半带唏嘘的微微笑着。

「现在很美,那就够了。」她凝视着最後一点橙黄没入海平面,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没了阳光,天空很快换成漆黑一片,犹如他的心情一样。

「走吧,回家吧。」她说,语气带着他不想猜测的决然。

他虚应一声,把她拉起来,两人漫步回火车站,彼此都有默契的默不作声。

这样的漫步,很像回到从前。

他大概也有相同的感觉,到火车站时,轻轻落下一句,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我一直後悔,那天没有陪你去散步……」

她略怔,随即淡淡撇开视线,微微扬唇,语气缓慢而平静。

「是啊……遗憾着呢。」

火车上,她枕在他肩上小睡一会,重温曾经亲昵的时刻,只有把从前都想过一遍,她才能记得自己要埋葬甚麽回忆,她才能真正放下。

她终於能不再问为甚麽他们会落到如斯地步,终於能不再不甘於擦身而过的缘分。

「阿衡,陪我喝酒好不好?」到家後她拿来酒瓶和两个酒杯。

他迟疑着没伸出手接过她递上来的酒杯,「我能説不吗?」不是一如既往的玩笑,他很认真的问她,甚至是哀求。

她漾出微笑,撒娇説着:「陪我喝一杯嘛,让我醉,这样醒来,我才能甚麽都不记得。」

聪明如他不会猜不出来她要説的话,因此她乾脆把酒杯塞进他手中。「乾杯。」她轻轻把自己的酒杯碰上他的,径自乾了酒。

他不情愿但没回绝,昂首把酒倒进嘴里,一并把涌上的泪意全倒回去。

她正坐着面对他,眼神诚恳得让他心痛。「阿衡,我们还没説分手不是吗?虽然只是一种仪式,但……我们现在正式的説一次吧,把过往一次清算完好了。」

「晴昕……」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她终究还是説了。

她避过他眼底的哀伤,面带笑容继续説下去。「谢谢你把我拉到康莱雅去,谢谢你曾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谢谢你那些天的照顾,谢谢你即便分开了依然对我放心不下。阿衡……我们分手吧。」她强忍着眼泪不让视线模糊起来。

「晴昕……」在她要倒上第二杯的时候,他阻止了她。「至少,先听我说一句话。」

她顿住手上的动作,点点头。

他举起双手搭在她肩上对上她的眼睛,把他埋藏至今的歉意郑重的传达给她。「晴昕,对不起,曾经説过不会既往不咎是我忘了,在心生疑惑时是我没信任你,放任你一个人为了我铤而走险;意外之後,我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不闻不问,把你逼到绝望,这些都是我的错,所以……记着,你不是我的污点,从来都不是。」

她懵了,这番话她曾经在等,如今才晓得那并不是她真正想听到的话。她的原谅无关紧要,因为她根本没有恨过他。

只是怎样都无所谓了,她理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她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乾了第二杯酒,微笑着看他。「没关系,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心很痛,而每痛一次他都会想那时他丢下她,她是不是也同样痛苦。

「最後一次了,我们笑着道别吧。」眼角挂着泪的她仍然努力在笑。

他咽下苦涩,也朝她温柔的笑,揉一揉她的发顶。他顺从她的意思,好让她不用再跟自己的心搏斗而累垮。「我不是要你回心转意,我只希望你能放开过去的记忆,不要化成心上的疤痕。」

痛是他自找的,是他欠她的,他会尽力只留给她美好的画面。

「嗯。」她用力点头,在笑容撑不住以前喝下第三杯。

想醉的人醉得特别快,她不控制自己的意志任由绵绵的脑袋自行放空,任由身体情不自禁挨近他,任由嘴唇主动贴上他的。

反正是最後一次,反正记忆不会留下,她任性地索取更多的温暖。

狡猾的女孩,恃着自己不会记得而放任,到最後只有他留下今晚的记忆。

这麽不公平的条件,也算他欠她的……

他闭上眼吻下去,圆了她最後的愿。

他紧紧抱着她,一滴泪从眼角溢出,落在她肩上。「晴昕,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这也是当时他欠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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