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年,杨晴昕已经差不多上手所有营运事项,也积极参与康莱雅大大小小的项目,从产品研发到市场推广她每一步骤都深入认识,确实为郭洛衡分了不少忧。
几个月间共同进退,一并出差,一齐熬夜,默契增进不少。他感到工作上前所未有的轻松,才终於有闲暇计划家庭活动,像是他妹妹的毕业典礼。
「哥,你真的会来喔?!」隔着电话都猜得到郭红正红着眼。
这认知让郭洛衡深感歉疚,自从公司上了轨道,他每天忙这忙那,就算答应了陪她,最後都总有意外阻挡。「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去毕业旅行吗?你想一下去哪里吧,我应该可以待两周左右。」
郭红开心得要命,她拒绝了所有同学的邀请就是因为她只想跟哥哥去,可他一直说他不一定可以。她没有怪他,她很清楚他工作有多忙有多辛苦,只是难免会失望。
结果没想到今天他亲口答应她!这肯定是他口中的新特助的功劳。
「欸哥,你说那新来的特助帮你很多,我也想见见她喔,我觉得我们会很合得来。」
他挑了挑眉峰,记得自己只提起过几次。「你干嘛对她这麽感兴趣?」
小红努唇说:「因为我从来没听过你提起任何你公司的人呀。」
他轻笑一声,「我请她就是为了你而已,提起她还不是因为你爱问爱八卦。」
她撅嘴呢喃着:「明明就自己挂在嘴边的……」
这个千挑细选的员工干劲十足的模样的确让他很深刻,甚至有时候也察觉到自己的过份关注。
像是这几天,他看得出来她有心事。每三次找她就有一次在发呆,眼神放空,抓回她的注意力,她就会对着他露出比平常更没灵魂的笑容,看得心发寒。
报告平常比准时更早完成让他过目,这几天不催不交;开会平常熟读内容还能提要点跟他讨论,今天格外沉静。
除了注意,她的失常同时唤起他的好奇心。他不着痕迹探问凌家身边的人,东拼西凑下获悉一个於她而言必然是天大打击的消息。
凌木宇将於月底订婚。
远远瞥到她手机萤幕映出一对男女,他已经了然,所以一下班就走过去刺激她。「听说你哥哥现在好幸福喔,你有没有好好认识一下你的未来嫂子?说是洪家的二千金,出了名的漂亮,是灸手可热的模特儿。你有看过吗?漂亮吗?想不到凌公子这麽有品味。」
她明显吓了一跳,第一念头想问他为甚麽知道她哥订婚,明明消息尚未公布;第二念头想问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感觉他好像把自己的心思看穿一样。因此她不敢答话,只傻笑带过,落荒而逃。
其实他问的她都不知道,或许他知道的比她还多。
她也是,几天前才收到这个消息,而且是由当事人云淡风轻的带过——
「哦,小晴你回来喇,正好耶,我刚跟爸妈商讨,我月底订婚喔,十月二十九号,那天晚上你记得给我空下来喔。」他是多麽的随便,多麽的不在意地扔下这颗炸弹。
连通知都这麽临时,她不记得自己怎样反应了,反正就是一片混乱。
今晚她还是选择夜不归家,在海旁流连,避开家里热烈的讨论、满盈的喜悦。耳边传来左右交叠的街头表演音乐,但心静如死。
説起来,她连他何时交的女朋友都不知道呢。
高中时他的初恋告白,她还记得有她帮忙写情书。大学时暗恋的女生,也是她主动接近帮忙系的红线。从前至少能参与到他的生活,如今他们是怎麽走远的呢?
现在连兄妹情谊都保不住了,假的真不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睡下的,早上醒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忽冷忽热,头昏脑胀,但一心赶回公司准备开会资料的她没多想,从抽屉里翻出感冒药呑下去就上班了。
空肚下药的後果就是胃抽着痛,会议上精神集中倒没感觉,结果开完会像是连灵魂都被抽乾一般,虚弱无力摊坐在椅子上看电邮,嘴巴不忘啃起从家里带出来的海绵蛋糕。十二时正她才空得下来吃她的早餐。
咬着咬着快追完那一堆未读电邮了,宽下来的心一下子又被提起来。
糟糕,她昨天没注意到红宏百货那边要求提案在礼拜五交,那袁总是出了名的爱刁难,甚麽限期全是白定的,他时不时就会推前,甚至毫无预警底下冒出来要求看到完整的报告,交不出来就百般奚落威胁撤掉。今天已经是星期三,那个人怕是明天就会冲过来问,交不了就麻烦一堆。
「晴昕你不出去吃饭吗?要不要帮你多带一份回来?」小花适时解决了她午餐的烦恼。
「好耶,谢谢。」小花懂她对吃的不在乎,方便就好,因此每次帮总裁买饭前都会绕过来问她。
扒了几口饭後她再度投入工作,本想一个下午就能完成的报告,结果败在纠缠不休的电话里。
接过统筹一职後,她电话无时无刻在响,每个不敢问总裁的,准备要报告总裁的,都会先拨到她那头问个意见。
「唉……」没完没了,撑到别人下班後她才偷得一点闲。头已经是炸裂性的痛,她再呑了两颗止痛药才能勉强下去。
报告大纲拟好了,只差细节未补上。她翻起零售数据,打算先从数字入手……
时针划过九字,办公室寂静无声。郭洛衡揉一揉眉心,另一手按着滑鼠飞快地将电邮分类。这是他每一天工作的结尾。
阖上笔电昂首发现不远处留了一盏灯,大概又是谁离开时忘了关。他提着手提包绕过去,却在门前踢到地上的杂物。垂首一看,是粉蓝色的瓷杯。沿浅浅的水痕望去,惊觉水杯的主人笔直地倒在地上。
「杨晴昕?」他把她的身体扳过来,拍她的脸颊唤醒她。「晴昕!醒一醒,听得到吗?」
「嗯……」她缓缓睁开眼睛,但眼神迷蒙,显然意识不清。
她身体烫得很,脸色发白,额角在盗汗。他扶起她让她枕在他肩膀上。
「你好像高烧,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她用尽全力吐出来的却比较像是气音。
他不解她的拒绝,但袖口被抓得死死的,说明她不要去医院的坚决。他摸一下她额头,滚烫的,有一刹那的犹豫。
「好好,不去医院,那你先在这里躺着。」最後他抱她上他办公室里的长沙发,接着拿冰袋毛巾。「你不要睡,等我回来。」
她撑不住,转眼间沉沉睡去。
他叹一口气,将冰袋搁在她额上,拿毛巾印掉颈侧的薄汗,再翻来毛毯为她盖上。从前熬夜工作的配备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他轻扯嘴角,垂首注视那张倦颜。
倔强底下藏着悲伤不欲人知却又昭然若揭,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换了两转冰袋她身体明显降温了,他也稍稍放下心,静静坐在旁边守着。平躺着的人儿微微一动,眼皮一颤,缓缓掀起。
「嗯……」身体的不适在知觉回笼的瞬间变得真切,她轻拢着眉呢喃着。
「有好一点吗?」他靠近她看,此刻担忧的表情大概谁都察觉不到。「喝点水,吃得下药吗?」
她点点头,听话的和水把退烧药吞下了。「没事了……谢谢……」
话是这样说,他可看不到她眼神里的焦点。
头痛欲裂当中她觉得有什麽事情忘了,眨了眨眼,写到一半的提案掠过脑海,整个人弹了起来。「提案……还未写完……」
挺起的身体被他强行按回去,声音明显透露着不悦,「病成这样还想甚麽工作。」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碰到比自己更不要命的工作狂。
「不行,红宏百货……他们随时就要……」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她话断断续续的不成形。
「那个星期五才要不急。」
她着急着摆手,「不……他不讲的……」
尽管词不达意但他还是听懂了,不问为甚麽,既然她坚持要完成,那他乾脆把它做完。「你只需要休息,我保证明天醒来你会见到完整的报告。」
她一怔,工作上,从来没有人主动帮过她。「你会帮我……?」
「你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他提起毛毯为她盖好,把她的手收进去,「你不睡我才没办法做。」
「谢谢……」她再眨一眨眼,来不及感动她就已经敌不过倦意,迷迷糊糊又昏过去了。
确定她熟睡了他才离开她身旁,移到电脑前飞快閲过她的的提案大纲,其实不差多少,不消一句钟他便收尾了。把档案储存好,他阖上电脑,沉思片刻,又回到沙发旁坐下凝视她的睡颜。
其实她有的是实力,根本不需要这麽拼命。就为了一个容身之所吗?不值得吧。
「还真是个傻瓜……」
窗外透着明媚阳光,照在她脸上更显苍白。她缓缓睁开眼睛,动一动僵硬的身体,四肢乏力。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很静,静得让她心发寒。
她侧身单手勉强着撑起上半身,再移动双腿踏在地毯上。「嗯……」她呻吟着,头还是很重。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轻轻的没惊动到她。在她察觉以前人已经走到她身旁单手支起她的身体,好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她抬眸,逆光映出的脸眩了她的眼,目光不自觉停驻。
看她精神没有很好,大手按在她额上。烧退了点,但还是烫的。
右手提起一个白色胶袋,放在茶几上。「先吃早餐吧。」
「谢谢……」她看到他买来的白粥,心头一暖。
「快吃。」嘴巴催促着,他自己却不起筷。
向来对身外人事物漠不关心的他,居然碰得上一个能教他放心不下的人。
「吃完回家休息,记得看医生。」
她舀起白粥的手一顿,一脸惊讶。「今天有三个会议耶……」
「请一天病假你还怕这里会倒吗?」
她愣了一下,意会到她不是在凌氏了,不是那个大小事项均需她过目的地方。她点头,酸意暖意一并涌上心头,然後她用力压下随之泛起的空虚和酸楚。
他没读到她复杂的情绪,但他怜惜地拍一拍她的头,「好好休息早点康复,回来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