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到了现在,海边。
任宇阳底着头,久久无法从梁煦煦的故事中抽离那股抑郁的情感。他为她的过去感到心疼,却无法开口对她安慰说「加油」,抑或是「都过去了,比你难过的人大有人在」,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任何从未经历过这样过去的人,是绝对无法理解其中的煎熬和痛苦,也没有资格为那些被害者的荒谬人生下定论。
但至少,他终於能了解梁煦煦对季维光到底存在着什麽样的情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梁煦煦深深喜欢着季维光,而季维光对她的感情也许仅仅只是亲情。
看着心爱的人跟别的女孩谈情说爱,却要以姐姐的身分支持他、祝福他,这又是多麽残忍和令人绝望的事呢?
任宇阳曾说过,他就读的科系为让他不知不觉想去探究一个人内心真实的世界,而大部分人的那些真正性格,都来自於过去做过的承诺,抑或受过的伤害。
「但是会让你这麽压抑自己的源头,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对吗?」任宇阳试探地问,他不知道梁煦煦愿不愿意跟他谈论更多的过去。
「当然。」梁煦煦缓缓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在我国二要升上国三,而阿光准备国一升上国二的时候……。」
*
那时候的季维光似乎已经来到叛逆期,升上主管的警察叔叔,公事变得更加繁忙,一个星期也许只有一天才能够拥有一家团聚的机会,每次的相聚也只是短短几个小时,警察叔叔又必须离开。导致从梁煦煦国中一年级便开始学会自己煮饭炒菜,还得像个母亲的角色一样照顾季维光。
也许是因为长期收不到父亲的关爱,甚至时常被同学嘲笑是个没有妈妈的小孩,季维光开始做什麽都和自己的父亲唱反调,让警察叔叔非常头疼。
梁煦煦从来都无法把警察叔叔当作是自己的父亲看待,也许是幼时受过太大的伤害,她的内心非常抗拒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名词,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爱,便将警察叔叔的关爱当作是一个愿意给她一个地方住和照顾她的恩人。
为了不让恩人增添烦恼,她能予以报答的方式,便是好好照顾恩人的孩子。不管是课业还是自身管理,她都会告诉自己必须做到最好,才能成为季维光的榜样,实现和警察叔叔的承诺。
然而,在这个情感思想逐渐萌芽的时期,梁煦煦渐渐发现自己对季维光的感情,已不仅仅是一般的姐弟关系。
她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若无其事地和季维光牵手、拥抱,只是轻轻碰触,都会让她小鹿乱撞;偶尔看见有其他女同学向季维光告白,她的心就彷佛被裹上一层柠檬,酸涩得揪心;当女同学告白成功和季维光交往时,她会好几天都不跟他说话,只为了和他赌气。
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後,她不像那些娇滴滴的女同学,用一副柔弱羞涩的模样向季维光告白,而是将这份喜欢的心情,付诸行动。
若是季维光被叫去训导处罚站,她会和教官据理力争,让季维光不必罚站受苦;若是季维光被看他不顺眼的男同学抓到厕所打架,她会拿着扫树叶的扫把棍冲进男厕,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若是季维光喊饿,她会每天帮季维光做一份充满爱意的可口便当,再送去他的班级交给他。
梁煦煦这麽做,都是因为深深喜欢着季维光,却不知道这份心意竟会为他带来困扰。
那天,季维光又被学校的恶霸找麻烦,被一群男孩围殴在地。梁煦煦听到消息後先是请同学告知教官这件事,再只身一人赶到现场。她不畏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孩,对那些围殴他的人又踢又踹,当时力气之大,和那凶狠得有别於平时文静柔弱的模样,就连恶霸也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教官赶到,恶霸和其他同学吓得各奔西东,为了记下那些人的学号,教官赶紧追在後头,现场顿时只剩下季维光和梁煦煦二人。
梁煦煦心疼地看着全身是伤的季维光,想搀扶他起身,却被他无情拍开了手。
「你不要再管我了!」
突来的举动使梁煦煦一愣,蹙起眉头问:「为什麽?」
「我都被他们笑,笑我很弱,笑我很蠢,还要姐姐保护。」季维光抹掉因为擦破皮而渗出血的嘴角,明明很痛,却装作不在乎。
「可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才会……」梁煦煦开始慌了,很怕季维光会因此讨厌她,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感情,便毫不遮掩地脱口冲出。
「我不要,我又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以後我不要再听到你说喜欢我!不然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梁煦煦不知道季维光这句话是用什麽心情说出来的,只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碎得一蹋糊涂,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好黑、好黑。顷刻间,她明白了身为姐姐的自己,根本没资格拥有季维光的爱。
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为了最後一层亲人的关系不被破坏,她擦去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暗暗对自己发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永远不会再说,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