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路上很堵,以轩靠着车窗精神恍惚。
马路上有人在奔跑,她想打开车门加入那个人的步伐,问问他去哪,是否愿意让自己加入,她会自我推荐,我是个很会逃向远方的人。
流浪。自由。是她一生的主题,如果她的生活是一支歌,那麽主旋律会是用排萧演奏的。
车子到了圆环,以轩松开安全带,你回家,再见。
王东君眉头松开,笑。你跟男朋友约会前就这样大咧咧的与我偷情,你真是,太让我喜欢了。
没人跟你偷情,你会好奇我跟他说什麽,也许我会让你知道。
看来我成为了车夫。
以轩摔了车门,给他一个不爱搭理的白眼。
她没有马上转过身,透过车窗上的倒影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每一个喘息都让胸口发疼。
她一回头苏衿生就在那看着她,她知道,但她左右张望着马路,像在注意有没有行车,直到过了马路她微笑看他,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们找个地方坐吧。苏衿生的小心翼翼让以轩忍不住鼻酸,她吸气,甩开他的手。
不用了,我跟你见面只是想让你死心。
跟你在一起那麽久,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爱我。
别自作多情,分开的第一刻开始我就忘了你。以轩抹了下脸颊,苏衿生,我跟你一直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可以蒙上眼装不知道,但我不行。
什麽叫不同世界的人,别跟我说这些。苏衿生拉住她,以轩,你还记得念书的时候你说过我要当医生负责赚钱吗,现在我是医生了,你不在,那对我又有什麽意思。
以轩愣住,她没有说话。直到很久,恭喜你,恭喜,我很为你高兴。
以轩并不明白知道他终於成为了医生为何为有巨大的感动,她不知道,当年少时的梦实现会有多大的震撼。苏衿生实现了那个梦。
而苏衿生的梦里有她。
以轩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这下你的父母都会很骄傲,太好了。
苏衿生痛苦的看她,别这样对我说话,以轩,我要怎样求你。
以轩叹息,她视线里的苏衿生是模糊的,她握起他的手,衿生,如果不能很快的忘记我,那麽一天一点,不要去问理由,就像我们的开头,也许那时候你对我心动就是错误。
不要把我们的一切归咎成错误,那对我不公平。
你忘了我吧。
除非你说你不爱我。苏衿生笑了,他的双手捧起以轩的脸,你说啊,你说你从来没爱过我,你说了我才能信一点。
以轩哽咽,她摇头,何必呢,衿生,让我们直接走向结局,你累了,我也是。
你为什麽这样对我。以轩,在你留下一封信离开,你知道从那天起我是怎麽过的,我没睡好,我不快乐,我以为这次你的离开我会习惯,但是我没有。他的眼泪一行一行的落下。
知翎来看我,这麽多年,这麽多年她没有一次劝我放下,可是在你离开後她来看我,我坐在床边,她站着把你的信一遍又一遍的看完,她哭了,她哭得比我撕心裂肺,她跟我说衿生,累了就休息。
以轩摀着脸,你不理解我,总有人不能走到一起。
你又理解我吗,这麽多年,我苏衿生爱你爱的可以去死,你在乎吗,你有没有一次心疼过我,你有吗!苏衿生咆哮,但与其说是对以轩,不如说他是在悲伤。
我,我真的尽力了,你要相信如果可以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那告诉我是为什麽,你说。
以轩移开目光,因为我早就配不上你了。因为爱情不只是我与你,你的家人,我的伤痕,我不想你为我那麽辛苦,真没必要。这些以轩都没说。
因为我想要过好日子,以轩咬着牙瞪着苏衿生,我是苦过来的,我不想要担心自己的生活费,那种屈辱的滋味我受够了,我不想活的那麽窝囊,就这样。
苏衿生漠然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不信吗?你看见送我来的男人没有,他有钱,我就是看上他这点,事实上其他的男人有钱也可以,对我来说都一样。以轩朗朗的笑起来,我只是想要在你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不然我早就告诉你了。
以轩拍拍他的胸口,这下你满意了。
苏衿生揪住她的手,我不相信。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不说你追问,我说了你又不信,苏衿生,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人不爱钱吗,在金钱面前,我跟你的爱情不值一毛钱。
苏衿生松开手,他的表情像惊慌的小孩,以轩屏息,眼泪好像化作酸涩的汁液流进了五脏六腑,疼的她想大叫。
金钱不是一切,它不能给你幸福,那个男人他不会爱你。
以轩哼的摇头,金钱当然不是一切,它是尊严,你可以没有一切,但你不能没有尊严。以轩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只觉得风冷的钻入骨髓。
苏衿生两眼空洞地盯着她,尊严,你跟我谈尊严。他大笑了起来,他掏钱包拿出里面的钞票摔在以轩面前,尊严,这就是尊严,他咆哮,摔完了钱,他把自己的卡也扔出来,最後连钱包也扔在地上。
都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我把尊严也给你,你满意了,这就是你要的?
回家吧,苏衿生,不要在大街丢人现眼,没人会心疼你。
那谁心疼你。
苏衿生这句话像刀扎进了她的心窝。
◆
远方的云层灰朴朴的聚集,那里有雨,有闪电雷鸣。
苏衿生把她搂入怀中,跟我回家吧,我属於你,你一直都知道。
以轩推开他的胸膛,又被苏衿生硬是抱住,他的唇亲吻着她的发丝,不要推开我,这一次你再把我抛下,你会永远失去我。
以轩没有力气的,她放任自己倒在他的怀抱,她的手抵着他的胸膛,有力而坚实,她亲吻了苏衿生,前所未有的狂烈,像没有明天的拥吻。
苏衿生,我爱你。
苏衿生的眼睛笑起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你爱我,以轩,我爱了你十年,我还是听到你说你爱我了。
你一定要把我忘记,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以轩面无表情地说完,转头,走向了潮湿的远方。
天空下雨,很快的又停息。接着又下雨,这一次是暴雨,以轩的双手早已经麻木,雨刺骨,心也很痛。
当她的衣襟已经湿透到滴水时,一辆轿车停在她身边,像影子。车窗摇下,王东君轻轻地说,上车。
温暖的空调让以轩更是颤抖。你跟了我多久?
我在楼下等你,那个男人为你发疯,到你亲吻那个男人,我都看见了。
那麽我猜我们也结束了。以轩抽了两张卫生纸把脸上的水渍擦乾,谢谢你。她推门,王东君伸手扣住门。
谁跟你说我们结束了?
不对,我们有什麽好结束,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以轩嘲讽的瞪他。
我们那麽诚实,你怎麽可能不爱我。
你惩罚我一路淋雨,让我狼狈够後才出现,为了什麽,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王东君低沉的笑起来,像得到称赞。我的确心理不正常,否则怎麽会爱上你,我们都知道毒不能碰,可我偏偏爱你,我这心理不止变态,简直叫沦丧。
我知道你对那男人说了你爱他,你这人吝啬的很,那三个字,能要你的命。
你忌妒?
我可以为了那三个字杀了你,我比忌妒还忌妒。
以轩脖子动了动,在副驾上调整了舒服的姿态。王东君,我爱你。
王东君轻轻的把手摸上了以轩的脸,手指压在她大红色口红的唇,点了点,你这张嘴,就是骗人的鬼。
王东君把车子开到了他那栋高级寓所,这是他的新公司给他的特权,那个被以轩开玩笑说高级到连鸡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她下了车,往门的反方向走。
你去哪?
我回我家。
王东君双手搭在车盖上,他笑起来是以轩见过最不怀好意的男人,好看,但跟苏衿生不同,苏今生乾净,是玉,挂在心尖上的雪,王东君是千锤百链的金,他不怕受伤,他诡计多端,特别是对女人。
以轩跟他说话轻松,她不怕他受伤。他就是在自己面前爆炸,那也无所谓。
我该怎麽把你拐回家?
你要跟我道歉。
因为我刚才弄脏了你的口红?王东君举起双手,他重新打开车门,我们现在就去商场,先赔你一套妆,我为你的过份美丽道歉,我该死。
以轩狠狠刮了他一眼,你放我一路淋雨,我是不肯吃亏的人,你作梦也别想惩罚我。
不把男人的自尊心击垮到体无完肤你不甘心是吧。王东君叹气,他走到以轩面前,捧着她双手,我一路跟着你,是因为我认为你会半路回头找他,如果你头也不回,那麽就算是用求的,我也要请你上车。
如果我回头呢?
王东君搭上以轩的肩膀,把车锁住。那我就倒车撞死他,我就成了你的唯一。
以轩皱眉,你真的有病对吧。
这年头谁又是正常的。
以轩无言以对。
凌晨电话响了起来,以轩从床上爬了起来,王东君呼吸沉稳的睡在一旁,脸上有着浅浅微笑。
以轩接起电话,喂,知翎,你失眠了吗。
我没有,但我知道今晚有人失眠。
知翎的语气轻松,却像是哭完後的那样。以轩,我偶尔会想你这人是不是没有心脏,你的心是钢,你擅长让人失望。
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但我确实有心脏,我可以被杀死。
知翎笑出来。以轩倚着窗台,如果往後一靠,她会掉下去,没有人会拉住她。
以轩,你流浪的时候看过大海吗,海水是什麽颜色。
白色,泡沫是白色,有些海岸很脏,黄沙与垃圾混杂,但是海水的味道却很纯粹,我不喜欢大海,你喜欢吗。
我喜欢你的生活,夜深人静,我觉得自己活得好无趣,以轩,你的生活该是刺激的,到了这一刻我还是羡慕你。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没有说话。
像是十七岁那年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喋喋不休後的疲惫,却没有一方肯先说要睡了,谁都舍不得打断彼此。
天空亮了,以轩感觉到背部有阳光的温度,她拿一件碎花毛巾盖在头上,这像是女款的用品,这里还有其他的女性会来访?以轩有疑问,但她不会问,她想这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以轩,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们一辈子都会为了得不到的努力,我不去思考自己要什麽。
知翎笑了,她不意外以轩的回答,所以你才总需要逃跑,你以为你什麽都不要。
王东君翻了一个身,以轩看着他的背影,她好奇这个男人的梦里会有什麽。
知翎告诉以轩,王东君想跟她结婚。
◆
以轩身体不自主的震动一下,她想笑,但不知道是对谁的嘲讽,她认为这些人都是好的,苏衿生,李知翎,甚至是王东君。
那麽为什麽这些人凑在一起却发生了坏事,以轩无奈的解答,因为自己是个灾难,这辈子她就被上帝或是具有权威的神设定了不可以幸福,就像非洲有疟疾,只是神的不偏爱。
不必追讨偿还。
知翎,如果你可以得到一个男人,他每个月的薪水,他在城区的套房,他给你早起时的拥吻,但他的心底有别人,这样你还愿意得到这个男人吗。
以轩,你怨恨谎言吗。
以轩无法回答,曾经她会说谎言让她恶心,就算真相是她耳目溃烂她也只要真心话,可是这次她不知道,如果生活没有谎言,那麽所有人都会被拖进地狱里。
活到现在,没有谎言竟然活不下去了。
知翎叹息,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你以为自己活得坦然,其实你只是痛苦。没有发现,就不叫欺骗,生活处处是谎言,活到了今天,也算看清一点点,王东君花心我知道,他的多情我也明白,但他可以结束我的挣扎,就这点来说我比苏衿生幸运。
我以为你说过你绝不妥协。
就算我答应他的求婚也不是妥协,你还是把我当作那个十七岁会对童话流眼泪的小女孩,你不理解我的真爱,真爱不是激情,而是尊重,给於激情太容易,但有时尊重一个人却是非常困难的。
我想你是明白爱情的,我不该劝你,虽然我有好多的不可以要说。以轩笑,她看着王东君缓缓睁开眼,王东君对自己笑,而她报以冷漠。
以轩,到了这刻你该清楚你才是一直追求爱情的人,而我要的是幸福,幸福里面涵盖了爱情,而爱情本身却是痛苦的。
你会嫁给他吗。
我不知道。
你一定要告诉我。王东君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以轩没有看他。
他的身上有醇厚的酒香,但以轩是个懒於饮酒的人。
知翎说,会。
好,总算还是有人能圆满。
对了知翎,我跟苏衿生真的结束了。
你为什麽不惊慌,我以为你的电话是要劝我回头,你这次的冷静反常。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放弃你,而你也爱他,你们最後还是会在一起,我冷眼看着,我不是习惯,而是知道自己要从你们的追逐中退出,你们都拥有我的爱,而我却无能为力。
以轩闷头一笑,这次不会了。
以轩躺回床上,她说东君,我想睡觉,我累了。
你是在跟我撒娇吗,王东君抚摸她的长发,亲吻她的手臂。
不,我这是孤独。
她想自己是他们三人青春里的伤口,苏衿生和知翎都以为他们的爱会让她痊癒,却没想到她早就无可救药,她腐败,溃烂。
以轩,苏衿生真的好喜欢你喔。高中的知翎对着以轩说。
在黑板前解题的苏衿生回头看了一眼以轩,他上台的小动作,在台上他能看见她,她的脸总不经意朝向窗外。
她是个喜欢天空的女孩子。他想。
但是他不知道,在他回头解题的时候,女孩的眼光就没离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烙印在他心里,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那会泄漏秘密。
以轩,我想不懂,为什麽你要这样折磨苏衿生呢。
要在男人折磨你之前先给他苦难,不然等你把自己交给他之后,你就只剩被折磨的份了。
这时候就想错了,如果那时能笑着去接受,如果对世界多一点信心,今天就会不一样。
一个没被爱过的人是穷困的。
学生时代是以轩最爱的时光,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死在了毕业那天,斑斓的蝴蝶,有冰棒的夏天,他们去唱歌,笑声回荡。
苏衿生是以轩夜晚的梦,是低谷里的蝴蝶。
也许以轩一直在等苏衿生忘记她,青涩的时候她相信他会忘记自己的迷恋,他没忘,青春的时候她确信他会忘记执着,他没忘,受伤的时候,疲惫的时候,被抛弃的时候,这次以轩笃定他会忘记。
她没有信心,但她知道坚持会到头,而她把苏衿生对爱的信仰损耗殆尽了。
以轩回了家一趟,她下的决定早就完成,所以除了收拾衣物,那些手续早就办妥。她从纺织工厂离职时就已经想好。
不,她想也许自己十七岁就已经决定了此刻。
挑来挑去,她只捡了几件衬衫和长衫,一件大衣,其他的凭感觉放入行李。一罐乳液,她把香水留在桌上,带她拿起了那套从老家带来的香水瓶,那是她母亲的。
她笑着沾在手腕,女人幸福时,应该比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