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能陪自己彻夜聊天的人,真好。以轩在凌晨两点的台北这样想,她八月初就到那里了,迫不及待的,逃离。
台北的天气炎热潮湿,夏天像是火焰窟窿,女孩子穿着无袖的衣裙,开学之前以轩大半时光坐在租屋附近的公园,手上一瓶水,看着人潮拥挤,人潮散去,在这陌生的城市她觉得快乐。
她和一个同学校的女生分租一间家庭式套房,那个女孩搬来那天父母也来,热热闹闹的,女孩的父亲倚在门上,看着以轩敞开的门,一张洁白被单,一个灰色後背包,和半空装书的纸箱。女孩的父亲说,你的东西还没搬来吗,这两天我和她妈妈都在附近,有需要可以找我们。
以轩浅浅笑,点头,她说不必,我的东西就这样。
室友女孩一家人都很热情,脸上总堆着笑,她父母离开前送了以轩一盒巧克力,说他们女儿性子娇,不独立,还请以轩多多照顾。他们离开後以轩把女孩叫来自己房里,两人分了那盒巧克力。女孩叫珊,珊在小房间转圈,回旋起舞,她说以轩是个成熟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以轩坐在床上背抵着墙,她说紧张什麽?
珊跌坐在床边,像只鸽子乐呵的笑,「上大学,你也是外地来的,你不想家吗,你的朋友都来台北了吗?」
以轩微微一笑应付,她没有回答,如果要说出口,她会说我没有朋友,我习惯离群索居,我喜欢自己一个人,谁都不用顾虑,也不用担心谁会受伤。珊的傻笑让以轩皱眉,但她又不忍心斥责,她对拥有孩子天真的人总是无法讨厌。
即便她知道自己和那类人是阴阳两极,就算是玫瑰,她也铁定是淌着毒液的那种红花。
需要穿起薄外套的季节,在知翎的学校,她们俩相遇了,或者说是狭路重逢,终不能幸免。
知翎的嘴张着,惊讶,没有掩饰。她在以轩面前从来不掩饰,而以轩在她面前,却总是演戏,如同百感交集的她却微微笑,向知翎走去。以轩说了声嗨,绝口不提更多的问候,你好吗?你现在住在哪?你恨我吗?
绝口不提。
知翎问她,你为什麽会在这里,你不是这里的学生。以轩没有回答,她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说明,但她只是笑。知翎对地叹息,我想我不是刚好遇见你,对吧?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相遇,还是你这一辈子?以轩笑着看她。
知翎没有再问了,她说她很想以轩,半年不见,只有想念。知翎住在学校宿舍,她很惊讶以轩自己找外面房子住,她想那很贵的,以轩说没钱就赚钱,没有什麽比自由重要。
知翎瞅她一眼,有的,睡眠比自由重要,安全比自由重要。
以轩摇头,不,没有什麽比自由重要。
知翎喜欢莳花弄草,她说以轩一定不是好花手,因为花就算被人用土圈起来,只要细心灌溉,注意光照,那会开的比原生还要冶艳。以轩不以为意,她拿起知翎桌上的万年草,它们开小花的白点斑斑像薄雪,她说,但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差的这一味香气,就叫自由。
连假的早上她们坐上了客运,她们要去玩,但以轩不知道地点。知翎从拼布包拿出鳕鱼香丝,她捏了一簇塞到以轩嘴巴,「怕不怕,搞不好我待会把你带去卖掉。」
以轩撑着下巴闭着眼,阳光在没有云的地方烧烫她的眉心,她说你才没有那种本事,她回头说,我喜欢流浪,也许这辈子我都会一直在流浪,不被任何人威胁,想唱就唱,想叫就叫。
知翎把外套脱下来垫在脑袋,她勾着以轩的手,「你为什麽老觉得被爱就不自由呢,不要习惯流浪的日子,那是一种毛病,坏毛病。」
这跟被爱或爱人才没有关系,以轩这麽说。知翎闭上眼睛摇头,她崇拜以轩的坚强,同时又希望她不要那麽的坚强,一个不懂得软弱的人,会很苦,终其一生。
以轩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们俩人身上,她看着睡着的知翎说,如果这是个毛病,哪天我能找个医生拯救就好了。
秋天的傍晚有着寒冷的风,可是阳光扫在青色的草地上烘出一片暖洋洋的橘色,人走在上面肌肤会有舒服的温度。麻雀飞过天空,无惧它的广袤,知翎举着相机瞄准烟散的彩霞。
以轩在草地坐下,她沉默的与自然共处,本来她以为自己喜欢都市的繁华,但走在陌生的街头,她只觉得风尘,呛人耳目的烟火气,她想起家乡的那片枯黄草坪与小河堤。
她愿意出卖自己所有去换那块土地,她不想拥有乾净的水与安静的草,她想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知翎把自己的粗绳草帽摘下,挂在以轩的脸上。以轩顺势躺平,她说,你到来我到这我已经很开心了。
◆
风吹过她的发丝,有人揭开她的帽子,那是一双安静的眼睛,像玻璃珠透明,灌溉着痛与喜悦。以轩坐起来对他微笑,我们明明做好了道别,为什麽还要相遇。
我也很高兴跟你重逢。苏衿生坐在她身旁。
以轩想自己大概成了哑巴,她说不出话,她轻轻哼出一段曲子,周蕙的歌。苏衿生笑着说,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她,我以为你对音乐没有兴趣。
没有人会不喜欢音乐。以轩想起了歌词。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两个小女孩骑着脚踏车飞过他们身边,领头的停下,她对着以轩眨眼,听她唱完了一遍,她说姊姊你唱歌真好听。
另一个小女孩拐到苏衿生面前,一个人不知道在乐什麽,娇娇的笑起来,他说你们在约会吗?你们在谈恋爱喔。
以轩耐心的笑,她不会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答案。
知道的事不去说才是聪明,一个人事事都明白,又非得要说清楚,多累。
我们没有在一起。苏衿生的声音被风吹淡,听起来悲伤,但是我很喜欢她。
两个小女孩蹲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问以轩,那你为什麽不喜欢他。
苏衿生笑。以轩看着他勾起的唇,这是一个好问题,她说因为幸福很难,我是一个不懂得这件事的人。
知翎再兜回来的时候满脸大汗,她说农场里有野兔子,牠们的脾气很差,自己差点被咬了手指。
以轩拍拍知翎的牛仔裤,上头有乾草与灰砾,我问你,你为什麽把苏衿生带来。
知翎看着以轩耸肩,她跑起来,雪白的牙齿绽放着微笑。他为了你来,你应该要感动。
晚餐在农场主人的小餐厅用,油亮的白斩鸡,白饭蒸的香甜,他们三人连同主人坐在一张桌子,他很热情的招待三人。
农场主人的儿子跟苏衿生是同学,都念医学系,主人对着她们说当医生好,找老公要挑这种,生活稳定。
以轩夹了一口菜放到知翎的碗里,听到没有,老公就要挑医生,你也不用挑,现就有好的。
苏衿生眉头抽动,他夹了一筷子的肉给以轩,你吃你的饭。
知翎觑着眼对他们笑。
主人眼神打兵乓,转来转去,他抚掌大笑,原来是这麽一回事。三个年轻人瞪着眼睛看他,不了解他明白了什麽。
他们不了解这个看了一辈子的山,一辈子的水,一辈子白云悠悠的成熟男人预见了什麽。兴许他们即便读懂他的心,也是不会信的。
主人拿出小玻璃杯,给大家倒酒,他举杯只对着苏衿生,她们两个你谁也得不到。
苏衿生小脸赤红,语塞的说不出反驳,他说你搞错了,我们三个是很好的朋友。
是啊,你们当然很好,不然怎麽会进门坐同一张板凳吃饭。主人一口饮尽,他彷佛在对自己说,你们这些女生都滑头,心里有算计,你们还年轻有精力,浪费了时间不会担心,只是到头还是得後悔。
你怎麽想的,我好奇。以轩盘起手看着主人。
他也盘手椅着桌子,你们都喜欢他,这本来是个糟糕的事,但是你们都是好孩子,於是事情变的更惨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也不过是一伤。他指着苏衿生,可是放虎归山,那是屍横遍野,何况你还放了两只。
你说我们俩个是老虎,我们那麽温柔,怎麽会是老虎。知翎瞪大眼睛笑,以轩和苏衿生怔住,是主人先笑了出来。
太温吞了,你这样追不到女孩。主人的眼神斜着瞟以轩,而且你爱上的女孩她寂寞过头了。
错,老伯你全都说错了,这在里我爱的只有我的好朋友,而苏衿生喜欢谁我就不说了,不是明摆着吗。她举起那喝了半天还是未完的酒,如果哪天他们俩个结婚了,你要给他们包个大红包。
以轩压住了知翎的手,你又胡说八道。
我年轻的时候看什麽错什麽,到了现在看什麽都错不了,不过我也希望,我这把年纪还能错一次,错在你们身上。主人跟他们乾杯。
北上的公路铺满夜色,以轩和知翎同坐,苏衿生坐在他们後排,知翎爬起来回头望,苏衿生睡着了。
以轩,我今天好开心。
我也是。
以前我总许愿希望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可是现在我改了,我只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一起。
以轩摇头,我会跟他以朋友的身分终老,这已经是最体面的关系了。
我只是觉得惋惜,何况还有那麽长的未来。
有些人的明天充满无限可能,疯狂的爱,功成名就,而有些人从昨日开始就已经不再有盼望。
最近珊爱讲电话,一周也总有两三天晚归。
以轩看着珊那张没有秘密的脸蛋,发烫的眼神,珊,我想你恋爱了。
你看,这是我男朋友,他叫朗华。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松垮的衬衫,一边长摆从退色的牛仔裤掉出。颓废,却能够抓紧少女的心。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以轩把照片还给珊,珊笑着把相片里的他抵在胸口。
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和这麽帅的男生谈恋爱,以轩,我一看见他就爱上她了,你相信一见锺情吗。
我不相信,一见是多长,眼光流转的刹那,十秒,还是一首歌的长度。以轩心里说着不信,但她微笑,什麽也没说。
你们怎麽认识的。
他骑车来接朋友,每天都在图书馆等,起初我偶尔遇见他,後来我知道他在什麽时候出现,我经过,他对我眨眼睛,他没有让我等太久,上礼拜他约我兜风,我认识了他。珊的脸上有满溢的喜悦,像糖霜。
他等的人是谁?
以轩的微笑随着出口的句子消失,珊的快乐也僵硬。
他以後等的人是我,他跟我说了。
原来,珊的朗华等着别的女孩离开,在等候的途中他看见了别的风景,花儿对他笑,他报以回答,然後他采了别的花。这就是等待,等待经不起考验,除非黄沙滚滚,否则没有人会在花丛中守候。
假日,珊挑了一件桃红色的大裙子,她问以轩借化妆品。
我没有那些东西,但是我有口红,以轩从抽屉拿出一只金色壳子的唇膏,抹点颜色就会很精神。
这颜色太艳了。
会吗。以轩对着镜子抹起来,大红色让她的肌肤白似雪,珊梳起她的长发,以轩你真美丽,你妈妈一定也很美吧。
我不知道。以轩闪了神,嘲弄的说,女朋友们总称赞我好看,但男孩子好像不怎麽觉得,我想你们在害我,如果我没有自知之明,我就会被你们懵了。
◆
朗华来的时候珊把他拉到以轩面前。
这个男人的眼神邪门,他的眼睛在笑,他伸出手握起以轩,你好。
我的室友是不是很好看。珊勾着朗华问。
她真漂亮,你像舒淇,那个女明星。
以轩的目光落在他的长腿,他的手指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以轩笑,这里不能抽烟。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玩,我们要去山上,晚上夜景很美,女生都喜欢。
以轩明白朗华,这种男人能够得到天底下大多同样青春的女子,有人说女人向往强壮的男人,但少女会先爱上危险的男人,这种飞蛾扑火的快感容易有爱情的幻觉。
水底的月光像是摇曳的百合花,你跳去摘,你会溺毙而死亡。
夜里以轩坐在狭小的客厅打开灯,她等珊回来。终於在两点她看见精疲力尽的珊推门而入,她身上有廉价的菸草味道。
以轩想,他们两个一定拥有漫长的拥抱。
珊,以後不要那麽晚回家,你明天还有课。
以轩,你不觉得朗华很帅吗,他好迷人。
我真希望这不是你爱他的理由。以轩把珊扶到了床上,她在床头柜放了一杯水。
珊喃喃的出声,我看见你看朗华的表情。
以轩回过头,然後你看见了什麽。
你很喜欢他,或者你很讨厌他,只有这两种可能。珊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深夜在外面不安全,你爸妈知道会很担心。以轩把门阖拢,她没有马上离开,同样的说话音量,不轻不重,像碎珠子落在冰上,我讨厌他,他不懂得尊重女孩子。
以轩知道自己不该说,因为这只会把珊更加的推往那个充满野性的男人身边。
不是叛逆,而是属於人的劣根性。
最近我对会飞的鸟儿有很大的兴趣。以轩对知翎说。
知翎笑,不会飞的鸟叫鸡,哪有鸟儿不飞翔。
当然有,有的鸟儿没有漂亮的羽毛,害怕展翅,於是忘记了飞的本领,而有的鸟儿顺从本能,纵容慾望,飞得太快撞壁了,断了翅膀,於是不能飞。以轩用手指滑过自己的眉毛。
那个叫珊的女孩,她会撞壁吗。
以轩搅动冰水,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爱人不会等她太久,朗华是个标准的城市玩客,谁遇上谁倒楣。
知翎神情紧张,她皱起嘴,你该劝她分手,既然预见了一定会发生的坏结局。
以轩瞅着她笑,劝?这是佛祖的本领,作为凡人我们不是自己堕落,就是看着别人自甘堕落。
不要拿别人的感情开玩笑,我已经为她担心了,即便我不认识。
我劝不了她,就像我也劝不了你。以轩眼神发亮,这些年我在你感情上的劝告,你又什麽时候听,我还想问,真真切切的问你李知翎,你到底爱不爱苏衿生。
这到底跟你有什麽关系。我肚子饿,我吃饭,与你无关,下雨了你撑伞,与我无关,苏衿生爱你,你爱,你成全他,你不爱,你拒绝他。为什麽从过去到现在你一直问我对他什麽想法,但你从来不回答我,不回答他。知翎戳着以轩的手指,你到底对他什麽想法。
我在乎你,以轩说不出其他理由,因为我在乎你,这是我所有的回答。
知翎握住以轩的手,我好感激你的在乎,但是我不会让自己落入悲哀的角色里,还记得我说过我的男朋友不能是将就吗,我不会委曲求全,人生可以,爱情除外。
以轩叹息,爱情就是人生。
不,人生很短,爱情是亘古的。
那些爱情故事让你对人生不切实际。
不要装做自己懂的沧桑,以轩,你说对了一件事,我们是凡人,我们只是普通的女生,我们拥有一般人的痛苦与快乐,而爱情是大家都能体会的,你穷,你富,你美丽,或有一天老去,这不会影响你爱人的快乐,算我求你,不要再让我们三个浪费彼此的快乐。
也许我根本不该问你,我知道你爱他。
你只是一直拿我作为你的拖延,你不想对苏衿生承认你爱他。
你说的是,这一次我会明确的拒绝他,我会和他做朋友,一辈子,如果他做不到,我会再次和他道别。
为了什麽。
因为我不想浪费彼此的快乐,我不想剥夺你的快乐。以轩的声音忍不住大起来,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
知翎沉默很久,不是你的错,你放手吧,那个晚上发生的事与你无关,我怨天尤人过,我倒因为果埋怨你过,可那是错的,上帝告诉我仇恨是愚昧,何况我怎麽能恨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以轩感动又难过,你的上帝为什麽让你这麽宽宏,祂的天堂应该为你建一座皇宫,你的善良太大。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该质疑祂。
我没有信仰。
知翎瞪了她一眼,两个人笑出来。
知翎,我不知道,我这一秒虽然理解你,但我怎麽能在知道你爱他的情况下去接受他,我不行。
你不看爱情故事,但你的价值观比最差劲的小说还俗滥,为什麽两个人爱上同一个人就非得狗血淋头,为什麽你不相信能够一个人祝福,一个人幸福。知翎笑了,眼眶满泪,以轩,你正选择了这条路不是吗,你原本就想祝福,而让我幸福,你完全没意识到我们无论怎麽选都是平和的,我们不像所有电视剧的主角纠结,我们没有难题,因为我们对彼此有爱。
如果你接下来不说上帝就完美了。
知翎破涕为笑。
答应我。
以轩点头,我不能保证,但是这一刻开始我会认真的面对苏衿生,如果幸福,我不再排斥。
知翎对天长叹,为了你这个点头上帝现在就该把我接去天堂,我功德圆满。
两个人都在心中生出感激。
◆
珊又晚归,以轩很想假装自己看不见,她无法对别人的生活负责,可是她想到了知翎的善良。
以轩捧着一本小说在客厅里,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很快的坠入爱河,男主角用了很多美丽句子去歌颂女主角,他说地球上找不到更适合他的对象,他祈求女主角答应自己的求婚。
女主角说我要考虑,我被爱冲昏头,你使我昏头,万一嫁给你是个错误怎麽办。
那我们就将错就错,把你的幸福交给我。男主角说的肯定。
以轩拨动後面的书页,她想这一定不会写最後男主角劈腿,女主角流产,如果情节可以这麽血腥那这本书还算有点价值,可惜不会。她阖上书页,她不该去常识知翎的兴趣,她们对爱有不同的理解。
知翎的爱是牺牲与奉献。以轩的爱是一场浩大的考验。
朗华陪着知翎一起回家,以轩脸孔僵硬,你们喝了多少酒。
珊迷迷糊糊的伸手抓以轩的肩膀,她的腰被朗华抱着,他的手不安分的在珊的衣襟上游走。以轩接过珊,你可以回去了。
我醉了,不能开车。他说完话就想进门。
以轩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的往後摔倒,阵痛使他清醒,他拍着地爆粗口。
珊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既然你是她男朋友你要对她负责,首先请你整理好你自己,我听珊说你没在念书,可是看你也不像有在工作,你平常除了玩还做些什麽。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麽,你是她爸还是她妈,我也没说要娶她,认真什麽。
以轩把门关上一半,夹了下他的腿,就算你没工作也不足以让我嫌弃你,我厌恶的是你扭曲的行为,珊或许迷恋你的豪放不羁,但在我眼里,那叫混吃等死。
珊倒在椅子上说自己头痛,以轩摸了她额头,发烫,也不知道是喝酒还是着凉的缘故。她把珊扶上了床,慢慢地喂她喝完一杯水,睡觉,别再闹,明天起来你还有宿醉可以头痛。
以轩没有醉酒过,自己也少碰酒,倒不是刻意回避,同学聚在一起的时候能看见人碰杯,而她总是吃饭的那个。邀酒与敬酒都是社会的一种规则,她想自己大概很讨厌体制下的生活,不知不觉,连社交都逃出了藩篱。
没有应酬的必要,或许就无法第一次与酒接触,谁会自发的买酒独酌,不晓得李白的第一次喝酒,是否也有人相邀,倘若有,那人可以说是贵人。以轩打电话给苏衿生,我不喜欢喝酒,你喜欢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苏衿生的声音像清水流过冷石,好听。但是我喜欢你打给我聊天。
以轩告诉他室友喝醉了,她的男朋友是毒药,她不明白。
那是她的地狱,感情好像很容易使人受伤,但它本来是好的。
挂上电话前,苏衿生说晚安,明天我没课,其实我早上有课,但我想去找你,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要逃学。以轩笑着结束电话。
天亮了,以轩还在睡梦中,她的梦境很缤纷,她的手指接着雨水,那些透明的水晶碰到她的手心就成了水晶,白色,黄色,还有墨红,她对苏衿生说下雨了,我没带伞。
有人在敲着她的门。以轩被扣门吵醒,她披了外套,开了门她先瞄了珊一眼,她依旧在沉睡,在要打开大门的时候以轩又折回了房里,她匆匆的梳理头发,抓了一根黑色的夹子把浏海别起,她还是不能无动於衷,她想她要狠狠的训斥朗华,今天他会让珊一夜酒醉而头疼,说不定珊会疼到医院去,她不敢往下想。
你这个人真是不要脸,一大早又来烦人。以轩开门望着苏衿生咬住舌头,傻了。
我吵到你了吗,对不起,我晚点再来好了。苏衿生说完立刻掉头,以轩还没阻止他,他又转了回来,我给你买了烧饼蛋,两套,你的室友也一起吃。
以轩看着他的背影笑出来,苏衿生傻傻地回头,以轩让他进门。
我还以为是朗华,是我睡蒙了,估计这会子他还不知道在哪个床上酣睡呢。以轩让苏衿生坐,她又回房去换了一套衣衫。
珊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她看着陌生的苏衿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苏衿生站起来对她打招呼,不好意思,没问过你我就进来了,我给你们带了早餐,你饿的话先吃一点。
珊挠着脸蛋打量他,苏衿生的衬衫很乾净,今天他穿着卡其色的休闲裤,显然是新买的,裤子上的折线都还清晰,以轩一出房门珊就对她笑,你从哪里抓来这个漂亮男人,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快,从实招来。
以轩哼了别过眼神,他是我请来教训你的先生,警察局派来的,你说说你昨天都做了什麽。
珊跑到桌子边抓了盒蛋饼,她的脑袋发晕,我昨天做了什麽,我不会吐在路人身上吧。
你昨天打死一只老虎,动物园正准备跟你算帐。
珊捏着筷子左看右看,好一会才发现是以轩在胡说耍她玩,她掐着以轩的脖子,我脑子都快炸了你还取笑我。
苏衿生紧张的拉开她的手,都坐,先吃饭吧。
珊眯着眼对他们俩人眉来眼去,苏同学,你是不是想追以轩,我可告诉你以轩很抢手,很多人追喔。
苏衿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别听她胡说,你自己不老实,别把我扯进去。以轩戳了一杯豆浆递给珊,说真的,你最近玩得有些疯,收敛点,就不要哪天你爸妈刚好来看你,到时候别求我帮你圆谎。
珊撒娇的点头称是。
苏衿生一脸有话要说,还是珊先点破,你不是单纯来送早餐就要走了吧。
我朋友说碧潭可以走走,今天天气好,你说呢,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看在早餐的份上,答应你。以轩故意不去看苏衿生的意外。
碧潭的小游船招揽着游客,苏衿生想了想拉着以轩上去,他们在小船上随着水波摆荡。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以轩看他盯着自己笑。
天上的云被春风推走十里,湖水涟漪。
◆
他们聊起了往事,以轩说过去的生活就是被火烫到手心的滋味,记忆犹新,她无法像一般人满怀向往的追念逝去的日子。
苏衿生放下手中的桨,温暖的手指贴在以轩的手心,我们有现在,不必腾出空去想以前。
以轩感受着苏衿生指尖传来的温度,很久,她才抽开手。
但凝望却很长。
晚上他们去北方小馆吃面,苏衿生特别爱吃饺子,以轩说过年的时候可以找大家一起煮一顿,苏衿生没有马上回答,以轩沉了一会才想到苏衿生还有家要回。他是有家的人。
不过我也懒得弄,到时候麻烦其他人,你还是回家烦你妈就好。以轩笑。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
以轩皱眉,她抬头盯着苏衿生天真的眼光,她收回了眼神。
回到家的时候珊在客厅转来转去,以轩,你总算回来了,我有事找你帮忙,你能不能借我钱,下个月我爸给我汇生活费的时候我马上还你。
以轩包包都没放下,一边翻着钱包一边问,你发生什麽事了,你要多少钱。
不是我,是朗华,他出事了。
以轩手上的动作停止,他出什麽事要你去付钱,你先说清楚。
珊拿过以轩的钱包,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他在撞球馆,好像是跟人冲突,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进警察局吗。
珊摊开以轩的钱包,只有这样,不行,不够。
以轩抢回钱包,她抓紧珊的肩头,眉毛都竖起来,珊,不要管他,我一直想要劝你,正好他现在遇到麻烦,你跟他切乾净吧,你这麽可爱,你会找到更好的人。
珊的脸孔气极了,她甩开以轩开门就要走。
以轩拉住她,珊,你听我的,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他在社会上连滚带爬过,他油头的不得了,你太单纯,你对付不了他。
你好奇怪,我为什麽要对付他,我爱他。
珊,今天我说什麽都不会放你去见他,你现在不能冷静,但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真的是好心。
我不希罕你的好心。珊的使劲全力推了以轩,她摔倒,头撞上了桌角,以轩痛的右眼睁不开,她伏在地上看着珊。
我不要你的帮助了。珊痛苦的跑出去。
以轩你还好吗,你的手不要碰脸,给我看看。苏衿生心痛的把她抱到椅子上,她用乾净的毛巾冲了冷水替她擦了脸。
我没事,你别担心。以轩给了苏衿生一个安慰的微笑。
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傻了,推我的人不是你,诱拐珊掉进火坑的人不是你,你有什麽好道歉。
苏衿生红了眼睛,他把以轩的手放在唇边,我看着她把你推倒,我是一个男人,连一个女孩子伤害你我都不能阻止,我还说要拉住你,他的声音沙哑,你在危险的地方我不会过去,但我会抓着你,你就不用担心危险,这就是我在你身边的意义。我对你说过。
以轩鼻头一酸,她哽咽地摇头。
你骂我吧,我也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
以轩忍着眼泪,不,苏衿生,我是高兴,你还记得那天你说过的话,那个夜晚的风是什麽味道我还记得,可是我没指望你也是,这比你为我的瘀青难过还让我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是哪天爱上你的吗,就是那个晚上,那天我对你的欣赏,着迷和喜欢,全都变成了爱,所以我读书是快乐的,因为读书总能让我想起那天我们在学校的夜自习。
也许被火光烧烫的过去,还有一处有风吹过的长廊是愉快,那里有以轩,还有苏衿生。以轩笑着想。
苏衿生,你对我的喜欢有多久了,三年,四年,五年,你累过吗,你会不会觉得不甘心,如果你准备放弃了,请你诚实的告诉我,我很坚强,我不需要同情或者时间疗伤。
如果我说我放弃,你会难过,你会受伤。苏衿生泛红的眼眶闪过一丝笑意,你的意思是这样吗,我听出来了,你喜欢我,你也喜欢我,以轩,你终於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吗。
好。
你说什麽。苏衿生吓得站起来,他瞪着以轩。
以轩撑起腰,她坐挺,我说好,我答应你。
你就这样接受了?我简直,我简直中彩票了。
我不会矫情的那套,我不会欲拒还迎,但是现在我找不到理由拒绝你,以前我根本没心思想恋爱,以後我会懒得想这件事,所以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时候。
也许,一个有正常脑袋的人,她怎麽能不喜欢你。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比较适合,苏衿生扶着他的脑袋。多麽庆幸在最好的年纪,我们能相遇。
以轩敲了他的额头,这句话比较适合女生说。
我同意,下次换你说。苏衿生搂住以轩的肩膀,但我还是要在说一次,这次是想让老天知道我有多快乐。
行了,小心乐极生悲,说不定你现在开心,明天太阳出来你就後悔。
不可能,除非,唔,我想不到除非,我不可能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