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闹的男同学捡到了一包菸,盒子里的烟草彷佛子弹,一群男孩慷慨激昂地躲进厕所。
他们鬼鬼祟祟的在里面干嘛呢。知翎甩了甩手上的水,对以轩说。
以轩蛮不在乎,她只关心自己的生命,其他人是在厕所里缓缓淡去呼吸,还是在里面生了满身是血的孩子,她都不在乎。她拧上水龙头,快回教室吧,待会有随堂测验,班长总是先发考试纸,贼透了。
我看见衿生也进去了。知翎皱着眉头,望向男厕所那长方形的门。
以轩扶着洗手台,抬眼看着自己一绺发丝垂在脸颊,黑色长发,洁白的脸蛋,青春的五官却挂着嘲讽的微笑。这是劫,她想,一个人有了点儿在乎的事,就被老天掐住心房,祂会笑,你再倔,我看你能多倔。
以轩快步走进男厕,几个男同学慌张的回过头,舒以轩,你发什麽神经,这里是男厕。
我看见你以为这是女人的地方,不好意思,你太不像男人了。以轩快速而冷漠的答。她直直走到最後一间厕所,烟气从上头浅浅一道回旋。
打开了门,五个男同学僵硬动作,同时望向她。
出来。以轩说。
凭什麽啊,你在这里干什麽。手上叼着菸的男同学说。
我不是跟你说话。以轩抬头挺胸看着苏衿生,他无暇的白衬衫跟脏污狭小的厕所格外违和。以轩想到一个词,明珠暗投,她知道不是这用法,但此刻的心声就是这样。
苏衿生脸色胀红,没有说任何话他跑了出去。
他撞了以轩的肩头,疼痛让她眨了眼。男同学镇定心情後对她咆哮,以轩冷冷地看过他们每个人的脸蛋,阴暗而诡异的凝视。我一直在想最可悲的死法是什麽,现在我知道了,那就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注定了荒腔走板的一生,以败类的名号咽下最後一口气。
这就是你们的人生。
男同学气恼,却又不明就里。他们不明白的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受过苦楚的人,她的眼睛是可怕的,因为太毒,说出的话像诅咒,更是预言。
一整天苏衿生都避着以轩,大反常态。
放学的路上,以轩看见站在公车站牌前的苏衿生,她停下脚步。她等他先走,目送他离开,起码拥有的是主导权,她并不难过,她是为了苏衿生,但她也明白人的自尊心是古怪,助人在不同的观看角度,也可能是羞辱、害人。
她不愿再思考太多。她只想他走了就好。
公交车来了,苏衿生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身影跟着启动的车子离开,几秒的震动车响,他走了。
下一班车以轩搭上,才过了一站,上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乾净的白衬衫,看不出来有经过一天学校的疲惫,他的领子洁白而整齐。苏衿生在她身边坐下,他递给她一瓶可乐。
这是什麽意思。
你不愿意和我同一班车,但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你真傻。以轩笑出来,原来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角度,便解读成了别的意思,那麽爱与不爱,也并不是完全相反的概念。只是看的方向不同。
他们两个看相同一片车窗外的风景。
苏衿生牵起以轩的手,以轩颤抖了一下,她把苏衿生的手在自己掌心摊平。苏衿生,不要抽菸,不要学会那些活得太苦的姿态,你作贱自己,生命就会更加的糟蹋你。
苏衿生盯着自己的手,他温柔的笑起来,好。
苏衿生说他的父亲也抽烟,以轩眨眨眼,那你父亲快乐吗?
以轩不想以偏概全,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抽烟的除了命短,倒也无恶,只是她想到那个衣着精致,眉眼秀丽的富人,有苏太太,苏先生也不会太畅快。
男人的幸福,终究不是自己的。
苏衿生说不知道,他说父亲很忙,一个忙碌的人,还有时间快乐吗?
晚上的时候以轩拿个一个水缸,里面装了五只小鱼,那是知翎送她的,她去市集抓了好多的浅黄色小鱼。以轩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牠们身无分文,却活的自在舒服。
牠们比人还要幸福。
段考结束的隔天知翎请假,以轩放学带着成绩单去找她。
她们家有三层楼,一楼租给了一位年轻的上班小姐,菁,她是一家餐厅的会计,以轩和知翎都喜欢她的鬈发,在平静的小镇,一头鬈发就时髦过头了。菁正准备要去上班,她看见以轩,你跟我过来。
菁有一个别致的木头衣柜,上面贴着很多外国国旗,她拿出一条蓝色的窄裙,给你。
好漂亮,以轩想都没有想,诚实的说。
菁说这条短裙太小了,她无福消受。你年轻,腿上一点赘肉也没有,真羡慕你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女生。
她让以轩换上。以轩说,菁,我才羡慕你,你有工作,你赚钱,你可以过上你想过的生活。
菁豪迈的笑起来,我现在只想嫁人,但我连男朋友都没有,我妈恨不得我路上拉个人嫁了。她说她二十七了,前年男朋友跟她提结婚,她嫌人家事业不稳定,不肯屈就,分了,结果如今自己更不上不下。
还不如当初草草嫁掉。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愿意一辈子单身,单身多好。
菁拍了下以轩的屁股,呸呸呸,小丫头说话老天爷不作数的,我要嫁,有一天你也要嫁。
知翎发烧了,以轩帮她换了湿毛巾垫在额头,知翎甩头,不舒服,拿掉。
你平常看起来活碰乱跳,怎麽说病就病,不是这周还跟倩倩他们约去烤肉,老实一点养病,不然头晕眼花出不了门,没跟人玩到又要埋怨了。
以轩,周末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以轩笑着摸摸知翎的脸,不好。
知翎噘起嘴唇,你都不跟我一起玩,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打工,反正他们这里唱那里跳,天天都有得约。
以轩把手浸在冰水里,冷透了後放在知翎的额头上。别闹,我喜欢跟你一起玩,只是我对其他人没什麽交情,去了乾瞪眼,没意思。
可是苏衿生也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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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轩的手心一点一点的热起来,她的心头也温热,苏衿生,像是一滴会开花的雪,落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以轩,隔壁班的在追我的男生你认识吧,还有小胖,之前的蔡神经,以轩听到她这些追求者翻了白眼。这里没别人,坦承跟你说,追我的人,没有一个能比的上你的衿生。
以轩第一次感到骄傲,有一样东西属於她,优於世间万物,水晶与星辰。
如果我是你,我会好高兴有这样的人喜欢我。
以轩眼底的光芒黯淡,她抽开手,知翎,可是你不是我。
知翎,你喜欢苏衿生?
知翎,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苏衿生。
他喜欢的人是你,以轩,我知道你觉得我比你漂亮,家庭比你完整,生活比你无忧,但是上帝是公平的,他剥夺的,他会用别的方式送还给你,我想那就是苏衿生。
我不信上帝,我没有信仰。
我们在讨论的不是宗教。
以轩把灯关掉,她静静坐在床边的椅子,知翎,上帝救不了我,苏衿生也不行。
你喜欢我送你的小鱼吗?
我把牠们装在玻璃水缸,牠们很漂亮,像是小灯泡飘在水中。
你喜欢吗?
以轩躺到了知翎身边,喜欢。
我送给你,你给了牠们一个家,你是伟大的,你不知道对不对。
不过是一个鱼缸。
知翎把棉被盖到以轩身上,她们侧身相对,看着彼此。不过是一句诺言,哪怕是谎言,你都不肯说。
说什麽?
说你喜欢他。以轩,我讨厌你装作不近人情,我也害怕,我怕你会把对你好的人推开,有些人不能承担失去,比如我。
以轩笑着用手指梳着知翎的头发,我永远不会把你推开,我们会一辈子腻在一起。
这是你的承诺吗。
是。
周末知翎已经恢复了朝气,她和同学去烤肉,以轩没有去。
苏衿生戳了一颗贡丸给知翎,你跟我保证过以轩会来的。
知翎笑着缩回手,那你这颗贡丸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谁都改变不了她,不喜欢很多人和事情,所以她不在这里。
苏衿生耸耸肩说,可是她很喜欢你。
她也很喜欢你。
苏衿生笑着把竹签塞给知翎。你觉得她会知道我其实没有抽菸,我们是故意试探她的吗?
她不会知道,在她眼里我笨笨的,只是我聪明到,就算不这样试探也能明白她喜欢你,她心底有你。
几个同学往他们身边泼水,一时笑闹声不断。苏衿生喊着,别闹,我们手上有吃的。
你们躲在旁边谈恋爱,还不准我们破坏,没有这个道理。
苏衿生笑着揪住起头的男孩,两个人跳到水里,你有本事,你也别吃了,先让你澡个澡。苏衿生拿水泼朋友的头发,用手搓着。
玩到筋疲力尽,苏衿生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仰头喘气。他的短袖在另一块大岩石给太阳烤。
知翎笑嘻嘻地站在他对面,你在以轩面前像只老鼠,如果你能够把这面给她看看,说不定她就会立刻对你着迷。
哪面?浑身湿透这面。
会大笑大骂,精力充沛,大家都喜欢你的这面。
她才不屑这些。
你真的不懂女生,我们都喜欢英俊的男孩子,也喜欢会对我们说好听话的人,我爸说女生就是要被哄的,跟养小宠物一样,你要耐心,要给很多很多的爱,这都是注定的。
回家的路上苏衿生和知翎并肩走着,他们的影子在落日下结合。苏衿生的家先到了,他母亲看见知翎,微笑,邀请她进来喝果汁,她说他们玩了一天,要好好吃晚餐。
知翎没有进门,谢谢阿姨,但我要回家了,我妈妈也再等我。
苏母点头,好孩子,你骑衿生的脚踏车回去吧,你还提着东西呢。
苏衿生匆匆回房间换了一件乾爽的上衣,妈,我送她回去吧,很快。
苏母犹豫了一下,好吧,那快点,晚餐快好了。
骑到一半知翎就叫苏衿生放她下车。
怎麽了?
苏衿生牵着脚踏车,知翎和他走在小河堤边,他们能眺望黄色的乾草原,小孩子尖锐的笑声被风吹到耳边。知翎微笑的低头,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不是想害我被我妈骂吧。苏衿生弯下腰看着她的脸笑说。
衿生,我要你跟我保证一件事。
苏衿生挺起腰想了想,他拨动脚踏车的铃声,叮叮当当,他仰头,脸颊碰到了一丝雨水。下起微雨,浅浅的,让人不想奔跑,雨水湿透了路旁的野花,那种花有粉白和黄色的花瓣,非常娇弱,雨滴重一点,叶瓣就会委落在地。
我不知道,你跟我保证的事又没有实现。
他看知翎的眼神严肃起来,他停下脚步,好,好,我会答应你的,来吧,让我先赶快送你回家,雨要变大了。
还不够大,我还看的见你。知翎皱起眉头,她拉着苏衿生的手,我要你跟我保证,你要好好对待以轩,不可以喜欢上别的女生,不管那个人是谁,你既然决定喜欢以轩,就只能是她了。
你在说什麽?
太阳已经消失,在这个时间,没有光,但有雨,雨色比山水泼墨画里的笔法还要强劲,知翎抓着苏衿生被打湿的上衣,男人的体温透过指尖传到了她的肌肤。答应我,你不可以让以轩失望,因为你喜欢她,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