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六点半,位於新叶大学绿地。
天色被一大片红霞渲染,夕阳逐渐西沉,过不久便会完全溶入地平线中。
周遭充斥着许多和我一样穿着运动服装,正在热身准备练球,以及刚下课路过绿地,准备和朋友去吃晚餐或直接回家的学生们。
原本我应该在上周日地狱特训後退出系队,成为下课後便开开心心回家泡碗泡面,打开电脑萤幕放松看动画,纾解身为大学新鲜人的压力的那群学生才对──虽然大概没什麽压力。
但由於某些因素,我还是乖乖照阿壮学长说好的练球时间来到集合地点。
「哇~~真多人耶,好热闹哦!」
没错,这个声音的来源,便是让我此时仍置身此地的罪魁祸首。
「是啊,而且人越多的话,体感温度就会越高哦……」
拜上周日的过度训练所赐,我的身体现在仍旧处於疲劳和酸痛的状态,因此语气上有些无力。
「哦~~我懂!所以失败的人才会聚在一起取暖!」
「你这理解好像不太对……我只是想表示我不想练球,因为很热。」
而且还很消极。
「打起精神来啦!夜晚还长着呢~~」
「这话根本不是拿来鼓励人的!」
不过我还没有和春咲提到我想退队这件事,毕竟如果真的因为一次的训练就受不了,感觉自己还蛮没用的。
话虽如此,今天如果不是为了要带春咲来打声招呼,我可能会装病一天在家休息。
「嗨~~学弟。」
「欸?啊……学长好。」
此时传来那一听就令人惧怕,联想到痛苦的烈日训练的声音。
阿壮学长位於我身後五公尺,被一棵巨大榕树罩住的休息区向我打招呼。
「真准时啊!不错不错~~咦?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阿壮学长边称赞我的准时,边把视线咦到春咲身上。
「啊……不是,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你好!我叫春咲~~我是来报名当球经的!」
「欸?球经?真的假的?」
结果当春咲自报姓名和来此目的时,阿壮学长却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居然有人会自报门来说要当球经?而且还是这麽可爱的学妹?」
阿壮学长似乎受到某种冲击,陷入了自言自语的状态。
「呃……学长?阿壮学长?」
「啊啊……抱歉。你叫春咲是吗?没问题哦!非常欢迎你的加入!」
阿壮学长突然间就一扫脸上阴霾,换上开朗的语气说道。
……我总觉得哪边怪怪的。
「好的!学长请多多指教~~那请问我今天要干嘛呢?」
「今……今天吗!你,你稍等我一下哦,我和其他学长讨论一下!」
「好的~~」
「学弟,你也来。」
「咦?我吗?」
结果我被阿壮学长叫去,和另外两名学长进行讨论……我记得是叫建成学长和子咏学长。
「学弟,你是从哪里找来这麽可爱的学妹的啊!」
「咦?你说谁?什麽学妹?」
「就是学弟找来了一个学妹,说要当球经啊!你看那边。」
「唔哦……!」
「唉~~唷!」
结果建成和子咏学长分别用状声词来表达惊叹。
「学弟,你厉害。」
下一秒,建成和子咏学长同时对我比了个赞。
「呃~~没有啦。是说……学长,所以要讨论什麽?」
我重新将视线看向阿壮学长。
「讨论球经该做什麽啊。」
「这种事情学长不是应该能直接决定吗?」
「不,就是没办法才要讨论啊!」
「没办法……是什麽意思?」
「毕竟这是球队第一次有球经嘛!」
「…………咦!?」
在这个男女比大约是三比七的广告系,男排居然没有球经?
「嗯……坦白说,你们是这几年来最多新血加入的一届。」
「所以之前都是处於女排人数相当多,男排却光是要凑出一队来参加比赛都很困难的状态。」
「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加入男排当球经啦!」
三位学长一搭一唱,将广告系男排的辛酸历史摊了出来。
「所以说,你们这届新生,我们可是寄予厚望啊!系排未来就靠你们了!」
「没错,况且今年有不少实力还不错的大一新生加入!」
「今年的系际盃就靠你们了!」
三位学长一搭一唱,好像完全把我们这届新生当成了赢球关键。
「等等等一下!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球经该做什麽吗!」
「…………」
「…………」
「…………」
「…………」
那个,谁来说句话吧?
***
「呼~~」
「辛苦了~~来,这瓶水给你。」
「咦?啊……其实我自己有带水的说。」
「没关系啦!运动完喝冰冰的水比较舒爽嘛!」
「真的不用啦……你自己喝就好,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我那个来,没办法喝冰的耶~~」
「唔……!好吧,谢谢。」
我接过春咲递来的冰凉瓶装水,咕噜咕噜地将闷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哇~~真的好冰!」
从集合时间过了约莫两个半小时,刚结束收操,正坐在场边休息。
此时天夜已完全变暗,原本跑道边的照明灯也全部关闭,只有微亮的月光和铁栅栏外侧的路灯照耀着漆黑一片的球场。
「欸,凌胜和,刚运动完就喝冰水可是对身体不太好的哦。」
「我知道啦……但我也懒得走过去休息区拿水了。」
「听说过去曾经有一位运动员,刚比赛完就把冰水灌下肚,结果暴毙身亡哦!」
「噗~~!不要讲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这家伙!」
和我一样坐在场边休息,一边拿过去发生过的死亡事件恐吓我的人是那位运动笨蛋兼我的高中好友──庄绘。
「哈哈哈!除了运动本身之外,关於身体保健的常识也是不能少呢!」
「你也就只有这方面的常识而已吧。」
「不不~~我还知道不少冷知识哦!例如你知道手前臂和脚底板一样长吗?」
「我只知道我的鞋底刚好可以完全砸在你脸上。」
「还有啊~~人睡觉的时候消耗的卡路里,比坐着看电视还要多哦。所以想减肥的人与其看电视,不如去睡觉还比较有效!」
「想减肥的话应该要运动!你不要乱讲。」
「噗……呵呵。」
在我和庄绘进行着没任何营养的对谈时,斜後方传来春咲的轻笑。
「怎麽了?」
「没事~~只是觉得你们的对话很有趣。」
「对吧对吧!还想要听更多吗?」
「春咲,我跟你说一件事。」
「嗯?什麽事?」
「绝对不要在庄绘面前夸奖他,他只会得意忘形,不管任何事。」
「微笑需要十七条肌肉,皱眉需要四十二条肌肉,那你知道挥拳需要几条肌肉吗?」
「呵呵呵~~」
我和庄绘就这样持续着没意义的斗嘴,直到身体完全冷却下来,而春咲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露出一些笑声。
***
时间晚上九点二十,我和春咲离开球场,往後门的方向走,准备回家。
「你觉得怎麽样?」
「嗯?什麽怎麽样?」
「我指当球经这件事啊,会不会觉得无聊?毕竟整个晚上你只是在旁边看我们练球而已……」
「哦~~不会啦!而且学长有跟我说之後就会安排事情给我了。」
当时讨论的结果,是阿壮学长之後会去求助女排队长,好好请教一下球经有哪些工作事项,至於今天就让春咲先自由观摩。
「再说~~我还蛮喜欢认识新朋友的,像庄绘这个人就很有趣!」
「劝你不要跟这家伙扯上关系。」
「咦~~为什麽?」
「会被他的笨蛋病传染的。」
「意思是说你也是笨蛋喽?」
「…………」
「哈哈哈!你果然被他传染了~~」
本来想要损庄绘,结果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果然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人又害己,还是得做个善良的人。
「不说这个了,你住在哪里啊?」
「嗯?我没说过吗?我就住你隔壁三条街而已啊~~」
「咦!?真的假的?」
「真的啊~~所以我们可以一起走回去!」
「这样啊……那你今天有带钥匙吗?」
「当然~~上次是意外啦,意外!…………咦?」
「怎麽了?」
春咲往自己的空空的右手看去,然後发出了轻呼。
「啊!我把手提袋放在刚刚练球的地方了啦~~你先回去吧!」
「没关系啦,我在这边等你就好,反正球场离这不远。」
「那你等我一下哦!我马上回来~~」
话说完,春咲便小跑步朝反方向跑去。
这个人真是有够冒失的,一下忘记钥匙,一下忘记手提袋的。
此时一群学生有说有笑地从我的视线左侧出现,吸引了我的注意。
看起来像是某系的男排刚结束练习正打算去吃宵夜,队伍大约五个人,其中三人穿着自家运动服,另外两人则穿着正规排球服装。
由於天色暗了,无法清楚辨认球衣上面的文字,以及他们的长相。
直到他们走到我正前方十公尺的距离,经过人行道的路灯底下时,在那短短的几秒内,我才清楚的看见。
其中一位身穿黄色球衣,些微低着头走在队伍最後方,背後烫印着大大的白色数字4,以及板夏高中的字样。
而那个人,我既不陌生也不熟识,硬要说的话仅有一面之缘。
「…………!」
俐落的短发,硕高的身材,以及那挂着清爽微笑的模样──正是春咲的前男友,阿谷。
因为出现得太突然,我只是呆愣着站在原地,脑袋停止运转,任由目光盯着白色数字4由亮到暗,从大变小,最後消失在右侧的街道上。
「久等了~~」
此时春咲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啊……哦!」
我转身过去,看见春咲原本空空的右手提着一个白色的亚麻布袋,袋身印着PCSH的字样和波浪般的花纹。
「嗯?你怎麽了吗?」
由於盯着那串英文字看得有些入神,引来了春咲的关心。
「啊……没有啦,只是在看你的袋子。」
「你说这个吗?这个是之前高中毕业典礼学校送给我们的礼物!」
「这样啊。」
PCSH……是板夏高中的缩写吧。
「嗯?还是觉得你有点怪怪的耶?没事吧?」
「没事啦!只是觉得这袋子蛮特别的。」
总不能说我正在想你的前男友吧……虽然这样讲怪怪的。
「对啊~~很有纪念价值,而且材质还不错,算是学校送的还能看的毕业礼物!」
「这麽惨啊……学校还送了什麽?」
「像是用一次就破掉的饮料杯套啊~设计得很丑的胸章啊~写一写就断水的原子笔啊~~还有根本就没人会用的月历……」
我就这样一路上听着春咲的滔滔不绝,一边随口应声答覆。
毕竟脑子里有其他的东西在扰乱着思绪。
春咲的前男友阿谷,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现身,代表了一件事实──阿谷与我们就读同一间大学,新叶大学。
而且这件事,春咲可能也知情,只是没有向我透露。
春咲知道背後的原因吗?我应该要主动提起我刚刚看见了阿谷吗?需要过问自那天公园见面後,两人还有联络吗?
当疑问徘徊在心头,脑袋却如同路边故障的路灯一样闪烁短路得不出答案时,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我和春咲宿舍位置相反的叉路口。
「那就这样喽~~晚安啦!」
「嗯,晚安。」
和春咲挥手道别後,我们各自踏上回家的道路。
然後,心中冒出了新的疑问。
我和春咲是不是就只是刚好在某段路途中遇见,然後恰巧一起走了段路,最终仍旧会发现彼此的目的地不同,於是分道扬镳呢?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没必要浪费时间吧?毕竟我跟她也才刚认识而已,我对她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与义务。
我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望去,却发现春咲也站在远处的路中央,转头看着我,我们就这样盯着彼此看了好一半晌。
因为距离太远以致於无法看清楚此刻她的表情,不过不晓得为什麽,总觉得隐隐约约能够猜到。
大概是微皱着眉头,露出一丝但不被人察觉的哀伤眼神,貌似盯着前方,实际上看着自己,嘴角若有似无的上扬,不知道在嘲弄着谁的表情。
「唉……我到底在干嘛……」
我对着自己暗叹,然後举起手来大力朝前方挥舞,於是对方也举起了拿着手提袋的另一只手回应。
「明明不是这麽复杂的事情吧……」
接着两人同时间向後转,再次踏上回家的道路。
──就只是看见了这样的她,想要去帮她而已。
我默默在心里对着自己讲了这句话,并好像刻意要去回应这番心意似的,悄悄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