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深山,即便财力雄厚,寻常时候也没机会摆显,好不容易有机会办宴会,主角还强烈要求务必铺张浪费,胡管家一通打点,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不同凡响。
昨日的黯淡阴沉远去,今晚的胡宅灯火通明,一盏盏精巧美观的纸灯笼高挂梁上,在风中一摆一荡,忽明忽灭,有如星子闪烁,绵延开来,处处如梦似幻。
美则美矣,但这种景色往往昙花一现,随时可能崩坏。
坐在临时整顿出来当宴会场所的花园中,康蓉看着已经上前与李霍平勾搭的汪涵襄,又转眼望向仍在四处打量的黄逸帆,眉头皱拢。
她算是明白了,十分不喜他们多在胡家游走的胡管家,为什麽会主动邀请他们来参加欢迎会。
说是宴会,但胡家人不出席,除却另外请来的佣人,胡宅就只剩下一只手能数出来的人数。
如果不把他们找来凑人头,大概真的会变成自嗨派对,仅能用自己左手和右手乾杯。
按照李霍平早上的表现,让他像傻子一样自嗨整晚,恐怕隔天会无法无天大闹一场,胡宅屋顶都能掀了。
没兴趣去围观汪涵襄为了得到古墓相关消息,对李霍平花式称赞的模样。康蓉慢慢退离聊天的圈子,移步到摆放自助餐点的长桌旁,任由理不清的异状占满思绪,端着的橙汁都给捂温了,仍没心思喝上一口。
摇晃玻璃杯,康蓉环顾花园依李霍平吩咐,与周遭的中式风格全然不合,显得诡异的西式宴会装潢,悄悄叹了口气。
一回家就搞叛逆。看来李霍平对自己老家的中国风氛围,认同感似乎并不高?
联想到胡家叫人难以理解的亲子互动,康蓉不自觉喃喃低语:「李霍平如果真是胡家的亲儿子,怎麽儿子回来了,胡先生胡太太都不愿意出席?既然会特意花心思替他找挡煞的人,想必也是有感情的,为什麽会不肯见他?」
因为时常暴冲说出不该说的话,汪涵襄评估了李霍平的难相处程度後,果断把黄逸帆赶离身边,还指名让他去找比较稳重的康蓉,千万不能自己乱跑。
却没想到,他刚追着学姊退开交际圈,就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忙摆显一下自己知道的信息。
「我是不知道他们关系到底有多破裂。但我刚刚听到在这边工作的人说,胡先生跟他们说不参加宴会的理由是,临时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办法出席,胡太太则是要照顾他,也不方便到这边。」
被突如其来的回应吓到,康蓉愣了会,暗自庆幸没说错话後,见黄逸帆没因为听见自己的问题,表现出任何异状,才有心力去细想对方带来的情报。
比起莫名其妙的冷落,胡家主刻意对外人交代自己正在养病,这类合乎情理的缘由,似乎多少能打消旁人对於李霍平不受胡家人欢迎的猜测。
重视却又疏离,难道胡家主有不能让李霍平知道的苦衷,使他不敢接近自己的儿子?
把疑惑先压在心底,康蓉不想让黄逸帆察觉,自己对胡家异常关心,乾脆转移话题,「你怎麽知道?感觉这宅子里的人管理满严的,应该不会主动和你说雇主的行踪,难不成你还有另外去打听?」
「……学姊你疑心病也太重。他们是没跟我说,但这并不妨碍我到处晃晃时,恰好路过听到呀。」
诡异地顿住几秒,黄逸帆眨了眨眼,才越过康蓉,从桌上拿了个新盘子,对着餐点挑挑拣拣起来,「好像是因为李霍平临时要求办西式宴会,但这里就只有一堆古董,根本没有西式用具可以使用,管家就叫人赶紧下山采购装饰要用的东西。」
也因为底下人手撤去大半,管家又忙,才让他逮到没人看管的漏洞,能在胡宅闲晃,进而听见那些佣人的对话。
比了比不远处不起眼的穿廊转角处,正结伴同行、嘻笑打闹往回走的便服青年们,他说:「一群人被那个要求折腾一天,好不容易才在要求时间前处理完毕,让西式宴会能顺利举办。管家大概是看他们辛苦,就让他们放半天假,今天晚上不必值班,明天再开工。」
放假时间,一下午上山下山不得休息的打工仔们脱离控制,免不得大肆抱怨起找麻烦的李霍平,连带着放生儿子避不见面的胡家主,也被拖出来骂过一轮。
「他们都说,李霍平会这麽难搞,是因为爸妈管生不管养,才会变得这麽横行霸道。」
谈起正事之外的话题,黄逸帆神情亢奋许多,「但我觉得,把小孩放身边,他们也没办法照顾的多好。」
瞥了黄逸帆一眼,康蓉对他八卦起来,便激动不已的雀跃模样有些好笑:「你连胡先生的面都没见到,怎麽就知道他会养不好?」
冷哼一声,黄逸帆忽然压低音量,目光飘移,说道:「学姊我可没乱说。你也见过胡家少爷,又没有什麽寒流,没事怎麽会有人在家还穿着大衣斗篷?更别提,他那张脸比鬼还要白,光看外表,比李霍平更像被赶出家门的。」
「别乱说话,人家明明是因为身体不好,怎麽到你口中,像是被家暴一样……」
话说到一半,康蓉眼角余光便映入身裹厚重斗篷,缓步接近宴会场地的青年。
见到真人风一吹都像能给刮走的憔悴模样,她本想反驳黄逸帆的话,瞬间消散,无力出口。
胡靖徽很白,也很瘦。
旁人第一眼看到他,通常只来得及关注他过於病态的单薄体态,以及裸露在外几乎不带血色的少许肌肤。
便连康蓉对他的初始印象,也是病入膏肓的世家子弟,仅凭天生高大骨架撑起层层叠叠的儒袍大衫,才勉强让自己不至於像个游魂。
可眼下有机会多瞧几眼,她才发现青年有一对特别黑的眼,在蔓延一路的烛火映照下,盈了薄薄一层红光,像是他身上所有的生意,全凝聚成一团火焰,在暗沉的瞳眸深处剧烈燃烧。
乍看之下,异常诡丽,莫名喧染出一股不顾一切的狠戾感。
放其他人身上,兴许会叫康蓉胆寒战栗,可胡靖徽的外表实在太过无害苍白,这份决然倒更像是绝处逢生,必须使劲全力才能换来一线生机的垂死挣扎。
配上他被形容成不堪一击的身体状况,竟也有几分理所当然。
康蓉不得不承认,光从外貌看来,胡靖徽实在不像是被娇养在家养病的少爷。
以胡家所展现出来的财力,就算达不到正常人水平,要想让一个天生体弱的人养好底子,不至於看来随时都能昏倒,并不算困难,根本不该是胡靖徽这种咳嗽畏寒成习惯的状态。
漫不经心的和正说得起兴的黄逸帆搭话,康蓉目光一路尾随青年走近交际圈,站到李霍平身侧,像根木头柱子,但凭对方怎麽出言讽刺,依旧不言不语,神色平淡。
这场景,看得康蓉眼皮一跳,头脑有些发疼。
虽然比起身形,胡靖徽足足高了李霍平大半个头,但两兄弟并肩而立,在哥哥的嚣张叫骂之下,弟弟沉默吞忍的姿态,竟生生压过外型优劣,让人误会哥哥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骄傲且自在。
而真正从小被养在古宅的少爷,却半点反抗意图都没有,甚至不自在的拉拢斗篷,意图将自己的脸埋进毛绒滚边之中,浑然不见受宠少爷该有的跋扈。
黄逸帆的确喜欢看到黑影就开抢,捕风捉影便不顾後果胡乱散布谣言。
但这回,康蓉却觉得对方说得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眼见不能为凭。
──古宅之内鬼影幢幢,气氛阴森沉闷到足够蒙蔽双眼,叫人活在惊慌失措之下,即便置身其中,眼前仍似弥漫浓浓迷雾,什麽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