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首來時路 — 16

也就是在那段期间,P才提出了跟我同居的提议。

她担心我,因为我那时的状况实在非常差——老爸过世後我便郁郁寡欢、性骚扰事件导致我心生恐惧恶心想吐、公司明显不挺我还想把我强压下去。

事件过去後好几个月的某一天,P才跟我说,那时的我,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就陷入沉思(要知道,这在她面前一向聒噪的我是非常反常的,哈);或是本来我们正说着话,但忽然间我就像中离一般,整个人眼神放空,好像躯壳还在她面前,但魂早已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或是我变得很不爱笑,以往是我担任那个被她泼多少桶冷水还越挫越勇的人,後来不知不觉变成是她担任起这样的角色——对,她也是有这一面的。

只是,她讲笑话的功力似乎比我还差,连我这个笑点无敌低的人都笑不出来,所以我还宁愿她骂我。

回到那段难熬的时光。

当我被折磨一周、最後被告知再不撤告就要被记两支大过的状况下,我终於被彻底击垮了。

因为当时的我根本没想过要离职(实际上,我是打算做一辈子的,毕竟花了不少心力才考上),我还天真地想,要离职也应该是做错事的加害人离职,怎麽会是我这个被害人离职;也没想过公司竟会选择站在加害人那边(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我才是提告的那个人),加害人那周就是稳妥妥地上班,他只被约谈过一次後就没事了,之後公司便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我。

而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台湾警方的做事效率其实很高,而且为民服务态度实在非常良好。

在这样的案件里,与我接洽的警员大概有六个之多,而每位的态度都是谨慎有礼,完全没有任何敷衍的状况。

而我这样一个小小案件,在经过一周後,由P开着车陪我去撤告时,才发现案件已被移到刑侦组调查,而相关的监视器画面及证据也都找到了,只等检察官开侦查庭了。

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我们不知不觉都被媒体上报导的、网路上人民爆料的案件给影响,其实那些会搬上台面的,都是比较特殊、还特别引起公愤的特例(不然如何吸引观众的眼球呢),却忽略了其实大部分警员都戮力从公的事实。

其实,公务人员的状况也是这样的吧?

撤告後的进展,公司就是印了两份毫无效力的A4和解文件,由直属长官当和事佬,说了一些大家以後还是同事、谁谁谁以後不许再对艾比有不当行为等的场面话後,我与加害者签完名便结束了。

主管後续虽然有履行当初对我的承诺(只要我撤告,就把加害者送人评会议处),但加害者在人评会上也只是被口头警告就没事了。

而我这个受害者,还是後续才从旁人口中知道这件事——对,没有任何长官跟我说人评会的议处结果。

事件便就此结束了。

结束了吗?

或许以加害者跟公司的立场,是结束了。

他们躲过了一场司法浩劫,与可能上报导致公司名誉受损、甚至被连坐惩处的危机,加害者也得以保全他已经有两个小孩的完美模范家庭(据说他老婆根本完全不知道,她老公在公司惹出了这样的风波)。

但对被害者而言呢?

不,从来没有结束的一天。

因此,我这几年总是选择与雄性生物保持超级远的距离。我并不是厌男(严格来说,我的自我认同为双性恋),也并不是把他们都当成可能的犯罪者,我纯粹是不想要我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的恬静生活,再次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打扰与波动罢了。

我与P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同居的,她甚至自己提出了要加彼此定位的APP,她虽然嘴巴不说,但我知道她是担心我。

妈啊,同居、定位!

这两个都是我以前跟她吵过、但她死不给的福利。

啊,要是她早点放出这些福利,我一定会开心地飞上天了。

P在那段时间肩负起照顾我的责任,虽然从一开始她就不支持我提告的决定。

在她的观念里,只要我还打算继续在公司待下去,就不要采取这样造成公司麻烦的行动。

那不然我该怎麽办?吞下去吧。

然後跟加害者保持距离,保护好自己,就这样。

记得当时的我听到她这样说,气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自己也是女生,怎麽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直到我遭遇了整串事件、伤痕累累地撤完告、回到她的租屋处时,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进浴室把我们俩的换洗衣物给用手洗了,然後一件一件地挂到窗外时,我忍不住红了双眼。

那段日子,要不是有她这样若无其事地跟我过着生活,要不是有她主导推动着日常生活的进行,我一个人过生活的话,应该早已崩溃了吧?

我应该没有办法在满腹心思的状况下,还能每天有乾净的换洗衣物、还能每天进食、还能每晚准时十一点关灯就寝,还能有她听我说那堆无解的愁云惨雾。

她可贵的地方在於,虽然她不支持我提告,但当我还是决定提告後,她便转而变成默默陪着我,所以当我跟她诉着苦时,她并没有任何挖苦的言语,或是说出那句她很可能会说出的话「我当初不就叫你别提告?你看吧!自己讨苦吃!」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听,偶尔,甚至会跟着我一起生气。

「喂,白痴,明天带你去吃好料的,去去晦气。」

我回神,原来她已经把衣服都晒好了,正好整以暇滑着手机。

「哪家?」我强打起精神,靠过去想看她又在滑哪家店。

那段日子就是这样的:我对於探索美食了无兴趣,但我还是逼着自己跟她一起出门。怎样都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胡思乱想好。

「啧?看屁看?」她少见地把手机转开。

「看要吃哪家啊?」我狐疑。她在搞什麽鬼?

虽然我们并不会拿彼此的手机起来查勤,但那是她第一次躲躲藏藏地不让我看她在做什麽。

「明天你就知道了。」她一脸不耐烦,「别问这麽多,快去洗澡!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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