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感动的时间没有太久。
「叭」一声,一台汽车要通过,被P停在路中央的机车挡住了。
我定睛瞧了瞧,不,不只一台,他後面还有两台,所以一共三台汽车被我们堵住了去路。
一两台机车此时雷厉风行地出现在了,「逼」了声,後来钻缝骑走了,骑走时我能感觉到骑士们狐疑的眼光。
那些眼光、跟眼前的三台车,让我的後背立马渗出满满的汗——完了,这该怎麽办?
看着前方P与阿婆还在以极为缓慢的步调走着,我考虑了一下,最後硬着头皮,上前去敲了第一台车的车窗。
摇下车窗的是个斯文男子,他没等我开口,已经指着P她们:「那你阿嬷?」
「不是。」我愣愣,「不认识……」
「喔!」他貌似恍然大悟,「好,那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好意思……」我大概脸红得跟颗苹果一样了。
这一直是我的罩门,只要有一点不好意思还是难为情,我的脸就会红通通的,有时候甚至会红到耳朵脖子。
啊,我也好想要可以完美地隐藏情绪。
「没什麽,行善不用不好意思。」他爽朗地说完,点点头,就把车窗摇上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跟後面两台车说明情况,但我的脸实在太红太烫了,甚至觉得血液冲脑冲得太快,都有点头晕了,最後,我决定回到停在路中央的机车上,心慌地等待P扶着阿婆到巷口。
神奇的是,後面两台车一点意见都没有。
他们只是耐心地跟着我一起等待,一声喇叭声都没响。
我想起我自己。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不明就里的情况,一定先按喇叭再说了吧?
难怪P总爱念我,我这种冲动行事、做了再说的个性,有时候会让自己显得愚蠢。
P终於扶阿婆走到巷子口,我赶紧对那四台车(在那期间,又多了一台车开来)点点头,然後红着颗苹果脸,把机车退到路旁。
车子一台一台开走了,P也从远方走了回来。
我看了手表,原来她们这期间也才过五到六分钟,我却觉得度日如年。
啊呀,我们明明是做善事,我怎麽会这麽难为情呢?
「阿婆想跟你说说话。」P淡淡地,好像刚去巷口7-11买饮料回来的样子。
「跟我说话?」我愣愣,一眼就瞧见了P身後不远处,站在巷口的阿婆正亲切地对我招手。
「可可可可可是我……」妈啊,这是什麽情形?
我超怕生也超怕引人注意,方才机车停在路中央已经够引人注意了,现在还要跟不认识的阿婆聊天?
我想叫P救我,但她老大姐已经一脚跨坐在机车上,低着头开始玩手机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从她头上打下去,但我当然不敢。
「姑娘,几岁啊?」阿婆亲切地用台语招呼我过去。
「二十五岁。」我有些生硬,虽然看见阿婆,会让我想起我那已经去世的外婆。
但我的理智清晰地告诉我,阿婆不是我外婆,外婆走了,老爸也走了,那些曾经疼爱过我的长辈都走了。
走了就是走了。
纵使我曾经有段时间,失心疯地在路上寻找很像他们背影的路人,但当我屏气凝神、瞬间从现实中抽成真空的精神状态时,回过头,他们终究不是我妄想在现实世界再见到的那些人。
走了就是走了。
令人无力,却不得不接受,这就是命运教给我们的事。
「好年轻。」阿婆含笑点点头,「啊,我孙子大概也像你这麽大了吧?好多年没看到他了。」
我陪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几秒後,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竟就这样渐渐地落了下来。
「婆婆,你走过来就是要看车吗?」我有点疑惑,本来犹豫要不要问,但终究问出口了。
在这边看车子来来往往吸废气,有什麽好玩?
「啊,家里电视坏了,也没冷气,待家里闷热死了,出来吹吹风看看车,也不错啊。」
阿婆的声音老老稳稳的,听了很安定人心,就像当时我外婆一样。
外婆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即使她连小学都没读过,她的智慧却高於我们一筹,那是她从人生中自己体会得到的。
脑袋空空地活着,与有元认知能力地活着,原来可以产生这麽大的差别。
只是那时的我,却选择脑袋空空地活着,平白浪费了好多年青春。
「婆婆家里没人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哪里有人?我老伴都走不知道几年罗。」说完,她沉默了好久。
查觉到我似乎起了不好的话题,我真想赏自己几巴掌。
唉,我这不会说话的个性,常常哪壶不开提哪壶,从学生时代就这样,出了社会也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那朋友人很好。」阿婆忽然一句。
「嗯?」我疑惑了一下,才发现她在说P。
「她已经帮我好多次了。」阿婆笑着说,「啊呀,我人老不中用了。右脚几年前出车祸後就一直没能好,所以走起路来就比较吃力。」
我此时才发现阿婆的腿上缠着一大抹绷带,而且说几句话就气喘吁吁。
「大概半年前吧,有一天晚上你朋友就来扶我。我说不用,她却很坚持,说我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这条巷子走,很危险。我每次都跟她说不用,我一个人慢慢走,也可以走到这里的。但她很坚持,而且每次都把车堵在路中央,说这样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