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公司小黑蚊肆虐,我的体质敏感,手一下就被叮成红豆冰,只好求助皮肤科医师。
还记得那天下午,高雄阴雨,我撑着把伞狼狈地要跑进诊所时,迎面而来一个女人。
一头长卷发、合身的白色T-shirt、极短牛仔短裤、夹脚拖,撑着一把伞,腋下夹着一个小包包,随意的装扮,却尽显潮流气质──五年多没见,我们却一秒就认出了彼此,她先展开的笑颜。
「艾比!好久不见!」她满脸的惊喜。
没了五年前那样的冷淡,没了五年前那样的撕裂创痛。
一切,就像是云淡风轻地飞了过身。
「咦?你怎麽认得出我?」我震惊。
毕竟,我从一个MANT变成十足女生样。
还记得前一个月约Yang出门逛街,Yang说她瞬间不知道怎麽跟我相处了XD;前两周去参加持续教育,大学同学迎面向我走来,也是完全没有认出我。
而L她居然一秒认出我。
「为什麽认不出?」她一脸狐疑,「你又没变!」
我们在诊所外小聊了几句,接着她就说,她要进去上班了。
原来,毕业後的她也是应届考上执照、出来就业,只是平时上班之外,她还是继续坚持着大学时的梦想,还是继续准备着医学系考试。
原来,她还是那个偏激起来无可救药的她,还是那个固执起来要人命的她。不管录取率如何低、不管年纪越大记忆力越衰退的魔咒,她只是继续闷着头准备考试。
那次她帮我调剂药品,从柜台外看着在里头写着药袋的她,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我这才发现,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再见她的一天──啊,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真笨啊,都是高雄人,生活圈又是如此接近,怎麽会没想过有再见面的一天呢?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再见到她时,我要如何反应。
而我也想不到,一切竟是好地让人想哭──她那第一眼见到我马上绽放出的笑容,是如此自然而然又发自内心,要人如何恨她?如何不放下她当年毅然决绝离去的背影?
「欸,药好了,还发呆啊。」她从发药台露出脸,口罩上方的双眼皮很深,她的眼睛不大,双眼皮却很漂亮。
「怎麽会是类固醇?我不是要淡疤吗?」我看了一下药膏成分。
「我怎麽知道?你不会去问医师?」她一副事不关己。
「喂喂……小姐你不是药师吗?药的问题不问你问谁?卫教卫教。」我忍不住想吐槽她。这位大小姐,摆明了就是医师开什麽处方她就配什麽药,满脑子只想考医师的家伙。
「你不也是药师吗?问我做什麽?」她反问我。
我一愣,喔对喔,我也是药师,只是毕业後就没做过药师的工作,被她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对耶,我也是药师。
两秒後,两人一起笑出声。
在那个人潮熙攘的皮肤科诊所里,在那个吵吵闹闹挂号柜台与发药台共用的诊所里,我们一起笑出声,然後,一起说了再见。
「我就说你女生样会很好看。」临走前,她补了一句。
「啊你不是说我没变?」我翻白眼,像以前那样。
那天走出诊所时,我拚了命不要回头,直直乾脆地离开,深怕一有留心,我又会从好不容易爬出的泥淖中跌回去。
多年後短暂回锅药师这个职业後,我才明白原来类固醇会使皮肤变薄,所以可以达到淡疤的另类效果。
不过,我想现在已经是小儿科医师的她,应该也早已摸透这个基本实务知识了吧?
啊,那又是之後的故事了。
与L相见後大约又过了几个月,我终於鼓起勇气,在PTTLesbian板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为《谁来晚餐》。
那时的拉板徵友风气盛行,好多人似乎都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还记得文章里只要出现认同为婆,或是喜爱的歌手有TizzyBac及俄罗斯双女团体T.A.T.u.,就会有很大的机会赢得推文满堂彩。
推文这种东西嘛,就跟网路上其他东西一样具有群聚效应,只要推文数冲高,就会吸引更多人来看,然後推文数再因此更高、就又更多人来看……如此正循环下去。
那时的我也曾经跃跃欲试,考虑发一篇徵友文,然後写上前述几个热点关键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後,最後越看越不顺眼,就整篇删除了。
因为我不认为我是婆,更确切来说,我顶多说我是个爱同性的女人吧,是T是婆还是不分?老实说,我并不在意。而TizzyBac或T.A.T.u.的歌,我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最後,我选择了只吃一顿饭就好;不须有任何束缚,不须有任何条件设限,陪我吃一顿饭,让我感觉我还在这个圈子内,这样便好。
我在《两个长发样女生的故事》中有写过,那年是因为上班族生活单调乏味,所以使一向在网路上潜水的我,急迫地想找人一起晚餐,让我浮出水面呼吸一下,即使一秒的换气也好。
喔,其实,那时的我在公司正水深火热,我想大概跟那时我的脾气很倔,又总是把人家说出口的话往心里去的关系。
又或者是,其实每家公司都有跟自己八字合不合的神秘感觉吧──有时候,纵使你费尽全身气力想要融入,就是怎样也不可得,可能还会被讨厌、甚至被视为眼中钉看待着,待在里头会感觉风起云涌,各种衰事糟事真像春风吹又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跟自己八字合的公司,你无须多花心力,同事老板就会很喜欢你,在里头即使不保证节节高升,但至少可以过上娴静的生活。
啊,说远了。
总之,那是我第一次在网路上约人见面,但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毛毛躁躁的初心者,所以我假装淡定又大而化之地,写了一篇非常非常简洁、简洁到根本不会吸引任何人来找我晚餐的徵求文──除了P这个水瓶座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