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采韵隔天醒来时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伸了个懒腰,她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睡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本来就放在客厅的毯子,手上抱着一件外套。
那件让她想起闵泰久、让她情绪崩溃的外套。
轻轻的把外套放到一旁,她转身走进浴室梳洗。
「都睡客厅了竟然还记得卸妆啊?原来我的生活习惯这麽好吗…」仔细的看了下自己浮肿却一点彩妆都没残留的眼皮,她忍不住苦笑。
昨天真的好累好累,身心灵都是。
所以她连走回家都没办法,直接在路边嚎啕大哭。
河采韵很清楚自己抗压机制的运作方式,日常的不如意或是身体的疲惫可以很简单的舒缓,但只要是强度高到会让她克制不住情绪的状况,恢复时间通常就要拉长到两三个月或更久。
而在那之前,还得把事情先处理解决完毕,才能开始漫长的恢复期。
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逃跑不是你的风格,河采韵你可以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後,她拍了拍脸为自己加油打气。
将身体浸到热水里,她闭起眼重新把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顺过一次。
首先是良才洞的挟持案。这个案子有太多疑点了,一到现场她就觉得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最後甚至因为不该出现的攻坚行动导致人质及绑匪全部死亡…
想起闵贤珠时她任由泪水自脸颊滑落,浴室内寂静得可以听见泪珠滴进水中的轻微声响。
从高二分班相遇开始,闵贤珠和河采韵一直形影不离,尽管就读不同的大学、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空间及不同的人生境遇却从未阻隔两人之间的情谊,闵贤珠更曾在河采韵留学期间飞到美国探望她。
对河采韵而言,闵贤珠和她就像是亲姊妹一般,真正可以互相扶持一辈子的至亲好友。
她愿意为闵贤珠付出自己能给的所有,并且相信闵贤珠也会这麽对她。
但昨天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怀中。
就算身为谈判官,还是只能和一般人一样、无力的感受她的生命消逝。
她第一次体会到曾听前辈们说过的,因为谈判失败导致人质伤亡时,心中那股无能为力的愤恨感。
加上失去好友的痛楚,她觉得自己几乎就快要不能呼吸。
河采韵在浴缸里待了好一会,泡得皮肤都皱了才起身。
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外套时,她脚步一滞、瞪着外套想起另一件让人烦心的事。
深夜那疑似闵泰久的男人也很不对劲,看起来没有打算遮掩行迹,却又只是默默守着?她可不记得那家伙是这种骑士型的人。
「待两三个小时?都闲得没事做了吗…」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喃喃自语,「有时间待两三个小时,为什麽不叫醒我?都这麽久没见了不用打个招呼吗…?」
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後她无法克制的苦笑。
已经忘记下任何判断前得凭证据讲话了吗?连监视器画面都还没看到就认定那人是闵泰久?
而且昨晚不是一直告诫自己不能期待?结果一觉醒来就把对方当成是闵泰久,还朝这方向揣测他的心思?
就在河采韵忍不住要举手敲头逼自己清醒一点时,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哦,敏禹啊?」她懒懒的靠在流理台、听着车敏禹的回报,「我知道了,等等顺便也把昨天良才洞案件的初步报告先寄一份给我。」
信步走向书房,她不带情绪的回答电话那头的关心,「没事,我知道我在休假,但昨天那个案子没弄清楚我没办法放心…嗯,对,那些资料都寄给我。」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河采韵突然皱起好看的眉看了一下手机萤幕,「前辈…?好好好,我会多休一天,叫敏禹等等把资料寄给我…好,我知道…好…好啦,我会吃饭啦…挂了挂了!」
结束通话後河采韵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我们安前辈怎麽可以这麽爱操心…?」她一边打开电子信箱、一边摇头。
打开信箱後她有点恍惚。
在沙发上醒来後她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尽管只经过了一天。
这一天怎麽会漫长到让她觉得彷佛已经值勤了一整周?
看着和前两日无异的信箱,网路世界中什麽都没发生,就和平凡的每天一样风平浪静。
稍微瞄了下信箱中的电子报,果然完全没有良才洞案件的消息。
有人因此丧命了呢。
在某个地方,也有人受到暴力对待或胁迫,然後和闵贤珠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世界了吗?
也有人因此感到自责、难过,彷佛心被撕裂了一样吗?
河采韵对着社会新闻发愣了好一会,才回到收件匣打开车敏禹寄来的信件。
压抑着不知道是害怕或期待的情绪,她摒住呼吸点开信件中的云端连结,颤抖着手开启影片。
是闵泰久没错。
她看着画面中将自己抱至椅子上放好的男人,无意识地将手抚上了心口。
是他没错。
闵泰久甚至毫不避讳的盯着监视器看了两秒,才将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然後在她身边坐下。
河采韵一直重复看着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画面,减速、拉近、倒退、减速、拉近、倒退,最後在闵泰久盯着监视器看的画面停格放大。
「你这王八蛋…」她咬着牙忍不住迸出了句脏话,然後苦恼着到底要先气他骂他,还是先想念他。
他的头发长了、依旧留着胡子,青年时期的阳光模样早已不复见。岁月并没有善待他,就算是透过画质不好的监视器画面,都看得出这是个历经风霜的男人。
踱至客厅从外套中捞出那个菸盒,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回电脑前。
看了看萤幕上的他,再瞥了眼手中伤痕累累的菸盒,河采韵长叹了一口气,「非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不可吗…?」
啜饮着水,她在笔记本上涂写脑中片段琐碎的想法。
闵泰久绝对是故意的。昨晚他一连串的动作只差没有留纸条说明身分了,他根本不怕被河采韵认出来。
一定是为了贤珠的事情才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知道闵泰久一直都有安排人注意着自己和贤珠的动向,要找到她并非难事。
但局里同仁这麽快就查明贤珠身分、联络上闵泰久了吗?
而闵泰久也如此恰好的待在首尔,所以才会这麽快就出现?
河采韵在纸上涂涂写写着自己也看不太懂的凌乱想法,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对,我在电脑前,好,我现在看…」再次点开信箱,她一眼就看到车敏禹寄来的档案,「收到了,谢罗!」
还没结束通话她就急急的将那份初步调查报告印出来翻阅着,然後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叫唤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嗯…我正在看,有什麽新消息随时跟我说…」
结束通话之後,河采韵将调查报告全数摊开在桌上,原本遍布发散思绪的脑袋也快速跟着报告定焦运转起来。
她很确定昨天被挟持的人质之一就是自己的高中好友闵贤珠,但调查报告纪录的死者姓名却是刘贤珠,相关资料也和她认识的闵贤珠完全不一样。
反覆看着案发现场照片以及死者基本资料上的证件照,河采韵不安的敲着桌面。
若非河采韵恰好是闵贤珠的好友,大概不会有人马上察觉这份调查报告上的死者资讯是假身分。无法确认是撰写报告的人造假或闵贤珠主动使用假的身分资讯,但这个发现仍让河采韵绷紧了全身神经。
河采韵认真的从头细读调查报告,才过一会好看的手指就停在承办人的名字上踟蹰不前。
郑俊久。
首尔地方警察厅危机谈判小组组长。也是河采韵的直属长官。
她从未见过危机谈判小组的哪位同仁直接承办某个案件,甚至亲自撰写初步调查报告,他们在各项案件中扮演的是现场辅助角色,而不是肩负破案责任的直接承办单位。
更何况本次案件初步看来并未牵涉到知名人士或其它重要案件,不应该由组长层级的刑警直接承办才是…
她的目光继续往下,然後停在屋主资讯处。
昨天在现场时她就已经觉得奇怪,资料上完全没有屋主资讯,但这是在户政系统可以轻易取得的资料,怎麽隔了一天後的案件初步报告上还是空白?
沉吟了一会後,她拿起手机打开闵贤珠的社群软体页面。
看到闵贤珠笑得灿烂的个人照片时,河采韵的眼泪再次直接落下。
但她很快的就逼自己冷静,现在不是为了缅怀闵贤珠。厘清疑点使真相大白才是对死者最好的缅怀。
泪眼模糊中她快速的浏览着这几年内闵贤珠的贴文。
她首次将自己抽离朋友的身分、以旁观者的角度试图重新勾勒闵贤珠这个人的生活样貌。
河采韵很快就发现,近五年内闵贤珠在社群软体上突然变得相当低调,发文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与自身生活无关的风景照,和她原本频繁分享生活点滴的风格大相迳庭。
「五年前…是我在美国念书的那段时间吗…」河采韵打开通讯软体随便选了一个大概的日期开始回溯她和闵贤珠的对话,「那时候贤珠也没特别跟我说发生了什麽事啊…」
花了一段时间浏览闵贤珠的社群软体和她们俩人之间的对话後,河采韵忍不住起身在书房内烦躁的来回踱步。她直觉这案件背後另有隐情,但同时却也感觉自己不应该轻举妄动。
她很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和闵泰久兄妹俩的相处方式其实有点鸵鸟,她知道闵泰久处在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极度复杂黑暗的生活环境,但只要他们不说不提,她就也不闻不问。
好像只要不碰触那些,她和闵泰久之间横亘的差异就会消失。
但现在这个状态似乎并不该以这样的态度面对…闵贤珠被卷入充满疑点的挟持案甚至因此死亡,消失了十几年的闵泰久也在这时候突然现身。
到底该不该僭越职权继续追下去?
「如果结果真的很糟…那唯一的好处是我终於可以放下闵泰久了吧…?」经过书桌时她停下来拿起菸盒,忍不住苦笑。
来回犹豫了几分钟後,河采韵烦躁的扒了扒头发,最後还是拿起手机拨了电话给车敏禹。
「是我,关於昨天的案子有几件事情你带着多彬去查一下,」车敏禹一接起电话,河采韵就连珠炮般的开始交待,要车敏禹和工作小组另一个成员一起调查她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你们想办法把昨天案发现场那间房子的屋主资讯,还有人质跟绑匪的资料全部找出来,尽可能详细,有多少东西就挖多少东西给我。」
手指滑过刚才她以萤光笔在调查报告上标记的几处可疑之处,河采韵停顿了一下,有种即将亲口承认某些不堪事实的感觉。
「还有…也稍微注意一下这阵子郑俊久组长的动向…」尽管百般不愿,她还是交代车敏禹盯着一向尊重的前辈。
「对,我们组的郑俊久组长…」面对电话那头的疑惑她没多做说明仅是淡淡反问,「你想想,我们组什麽时候会挂刑事案件的承办单位?甚至是组长挂名承办人?」
「先把这些资料尽快找给我,全程保密。」结束通话前她不忘提醒,「安前辈的话…我再自己跟他说。嗯,麻烦了,谢谢。」
看着桌上凌乱的资料,河采韵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再怎麽样你都不会伤害贤珠,这点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对吧…?」她摸着菸盒不太确定的喃喃自语,「我们最後到底会变成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