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野猫打架的声音拉回了闵泰久远扬的思绪。
轻柔的将河采韵安放在椅子上之後,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他就这样安静的坐在便利商店前的简陋座位区,看着她的睡脸想着那些辗转难眠的深夜在脑海中徘徊不去的往事。
他们初见面时、开始将她视为自己人、她的心意、她的告白、她的吻,还有那些远得像是上辈子的打闹嘻笑。
就算过了十几年还是历历在目,他记得她脸颊还有发丝的触感,更忘不了亲吻她时填满心中、难以形容的幸福感。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够让两人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离开韩国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他只有在她生日时会传非常简短的祝贺讯息给她。以他对河采韵的认识,音讯全无反而会让她更心心念念的挂念着,所以不管人在哪,她生日当天他一定会在凌晨12点整传出讯息。
一开始她还会传一些问候讯息,或是用邮件更新近况,但他仍是一贯的已读不回。於是後来她也只有在他生日时会捎来讯息,只是不同於他的简短,她总是会以信件简单讲述这一年的状况。
所以他知道她大学毕业之後继续留在系上念了研究所,顺利拿到硕士学位後又出国攻读第二个硕士学位,主修犯罪心理学。
闵贤珠也总是会在每次碰面或通电话时转告河采韵的近况,就算听到她的消息後,他一定会被随之而来的复杂情绪引得心情低落,但从没阻止贤珠转述。
他想起几年前看过的某篇中国小说开头那段话,河采韵就像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和朱砂痣,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要掌控她,并且比谁都想看到她自由翱翔。但正因未曾拥有过,所以和她有关的画面都是那些无可取代的美好片段。
他最常想起的就是那个完全失控的吻,也正是那个吻使他发现河采韵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只是不经意的肌肤接触,却让他理性溃堤、恨不得就这麽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从此只有自己能拥有。
於是他狼狈的逃开。因为不想再听到有人对他说出「都是你毁了我的人生」这句话。虽然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却清楚自己极有可能真的毁了她的人生。
本来以为军队生活可以让他少想些复杂的事情,反而却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让心思更加清明,也就这样近乎自虐的在心中拉扯。
苦笑看着河采韵腕上的表,刚发现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脏彷佛被人被狠狠地抓了一把,又酸又疼的,但却又忍不住有些开心。
那是当年在机场他送她的毕业礼物。
那时只想着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面了,如果这辈子只能送她这份礼物,那计较价钱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没管预算的挑了只觉得适合她的腕表。
未来的日子没办法陪伴着她,那麽就以这种方式让他的时间留在她身上吧。
果然她戴起来很好看。
她是天天戴着吗?还是为了搭配穿着所以今天刚好戴了这只?
用力捏了捏眉心唤回四散的思绪,他一定是太累了,怎麽就想起这些没用的事。两人只是不小心交会了的平行线,她是不是每天戴着自己送的表,很重要吗?
翻了翻她桌上的塑胶袋,看见满满的烧酒他眼神一黯,不知道心疼的感觉是为了她或贤珠还是自己。
不管她涉入整起事件多深,看见至亲好友死在眼前,那样的心理冲击和阴影应该会持续很久吧。警方应该有些心谘辅导系统吧…啊,她自己就学这个的,但其实应该不太一样…?
他苦笑着拿起一瓶烧酒。自己的心理状态都快照顾不好了,还担心她呢。
可以的话他实在很想直接把那些人抓来用一百种方法凌虐过後再挂了他们,但…这样对事情毫无帮助,那盘根错节的腐败体系,会继续吞噬像他或贤珠这样无足轻重的人,而应该被惩罚的人们则继续安居高位吃香喝辣。
「我真的是被你影响太深…」他喝着烧酒、对酣睡的河采韵喃喃自语。
以前她总说需要有人跟她讨论,要嘛塞一堆案例资料给他看、要嘛在他身边很大声的自言自语,然後逼问他的想法。就算是她上了大学、他们没碰面的那三年,她也会把课堂上讨论的案例或自己的报告寄给他分享。虽然他从没回过信但那些资料或文章他全都好好的读过了,一度还让人误以为他在上函授课程。
大部分的人大概都会认为,河采韵的想法实在简单天真到有点傻气。她总是认为那些令人愤怒烦躁的社会状况或现象,是被背後许多错综复杂的因素堆叠出来,最後才以那样的状态呈现在世人眼前。所以去分析理解背後原因,比起单纯的惩罚恶人还要重要,就算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力气,但为了让整体往好的大方向前进,这是必须付出的社会成本。
所以她对临床心理、认知心理甚或是很热门的谘商辅导等等毫无兴趣,大一就立定好志向、一头栽入人格心理和社会心理这两个范畴,还花了不少时间双修社会学。
其实她讲的那些不过就是想要去探讨每一个社会案件背後的结构性因素。会抓着他讨论大概是因为,他总会拿自己的经验不留情的告诉她那些难以动摇的问题核心,有时也会直接笑她好傻好天真。
但她从不因此退却,反而会在无话可说之後更认真的啃书找案例。
他没有她那种几乎要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还是依然故我的戴上谁也看不透的面具、站在局外冷眼看着。但他必须承认的确是因为她,所以他慢慢变得比较不那麽愤世嫉俗,有时也会学着以她的方式看事情,然後引发他以为早已死绝了的善心。
会认识车敏禹这菜鸟刑警,就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善心大发。
在佣兵团的那几年,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又知道实情的林社长动不动就打电话要劝退他,还曾从韩国飞到卡达只为了劝他接下东南亚军火通路。从佣兵团退役後,为了不让那老头真的把女儿嫁给他,闵泰久在韩国待不到一个月,就又风尘仆仆的前往泰国接下棒子,好让他安心退休。
林社长手中的通路主要在位於泰国、寮国、缅甸交界处的金三角地区。这里曾是全世界最大的毒品供应区,因战争滞留的各地军人及其势力在当地各据山头,毒枭及军阀之间的网络关系极度复杂难解。
正因为金三角地区的特殊现象,毒枭、军阀为抢占势力而互有倾轧,加上这三个国家境内多有人民武装组织,使得军火走私成为不亚於毒品贩卖的第二大市场。
交到闵泰久手上的通路和人脉,就是在这种复杂的局势下建构出来的。虽然以军火走私为主,但仍难以避免碰触毒品市场。可是他从入行时就非常厌恶毒品,除了看不起那些使用毒品凌虐弱小的行为,也因为他讨厌依赖某些人事物而丧失对自己身体掌控权的感觉,所以连喝醉的经验都屈指可数。
因此刚从林社长手中接手时,他便直接宣布退出毒品市场,宁可为此多花一段时间拢络威压并施的弭平组织内的异声,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更在这过程中发现与他们抢占市场的敌对组织,正试图透过毒品收买他的组织成员、并意图由内部瓦解他还不算非常稳固的势力。
「哼…很好啊,偏偏挑了我最讨厌的东西来作乱是吗?」瞪着被收买的人,他冷笑着狠狠的打断对方门牙。「拖下去,把他们之後的交易行程全部给我挖出来。」
後来闵泰久将手下化整为零,根据拿到的情报资料四处突袭对方组织的各个交易现场,同时藉由自己在佣兵团经营的人脉资源,将对方的买主、源头甚或是离开的成员一一截断、收归己有。
有天他因为闲来无事就跟着去了某个交易现场,想顺便确认这阵子以行动养兵的方式是否有成效。但才刚下车就发现早已部署完毕的泰国警方,四处查探了一下竟还听到熟悉的韩文。
示意手下们按兵不动,他悠哉的找了个附近民宅的顶楼制高点准备隔山观虎斗,却同时听见附近有夹杂着韩文的激烈打斗声。
稍微探头看了一下,他看见一个穿着韩国刑警装备的年轻人被四五个讲着泰文的黑衣人包围,仔细听了一下像是被派去查探状况时被哨兵发现。
他本来转身就要走,毕竟是韩国警方,以他的身分还是离远点比较安全。但走了几步後,传入耳中的痛呼声又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贤珠和采韵在外如果遇到什麽事情的话,希望也会有好心人像这样在关键时刻停下来帮她们一把。』俐落开枪的同时,他在心里如此想着。
「还行吗?」放倒那群黑衣人後,他蹲下身查看那名年轻刑警。
年轻刑警因听到韩文而惊愕的抬头,想起身却痛得动弹不得。
叹了口气,闵泰久弯腰扶起他。罢了罢了,都因为同为韩国人而心软出手,要帮人就帮到底吧。「我带你去医院,到了你再自己联络你们的人吧。」
「你…你是谁?」拨开闵泰久的手,那名年轻刑警一脸警戒。
「我叫闵泰久。以後不幸遇到的话,拜托离我远一点。」他痞痞的笑着说,「我可不想又自己收了现在救下来的命。」
把人带到医院急诊室後,闵泰久拿了张纸逼着那年轻刑警写下名字和联络方式,「我可不是什麽好心人,这份人情记得要还啊。」
本来还在犹豫该拿还没醒的河采韵怎麽办,恰好就想到了车敏禹那小菜鸟,稍早拿到的资料显示他也在现场…一思及此闵泰久马上拿起手机拨了电话给他。
「…嗯?请问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睡意浓厚的声音。
「我是闵泰久。」
听到这名字车敏禹整个人从值班室的行军床上弹了起来、反射性的看了下手机,果然又是隐藏号码。「这时间打给我请问有什麽事吗?」
「喔,也没什麽大事啦,我在路边遇到一个喝醉、趴在便利商店前睡着的女人,想说该跟警察说一下。」
「…」车敏禹瞬间又泄了气,「这个请跟辖区派出所联络…」
「不要啊。」闵泰久懒洋洋地说,「我明明就有认识刑警,干嘛弄得那麽麻烦?」
「不然把地址给我,我请他们…」
「你自己来。」
「这不是我们的业务…」
「喔?大韩民国的刑警原来这麽计较业务范围啊?那时候你是不是也一直跟人算东算西才自己落单…」
「…请把地址给我…」每次他提到当年的事情车敏禹就会觉得头皮发麻,当年被闵泰久救了之後,一回到韩国他就马上查闵泰久的资料,然後赫然发现是个连国际刑警组织都盯着的军火商。
於是车敏禹没和任何人提过和闵泰久的短暂相遇,如果被局里或前辈们知道他身为刑警竟然被个军火商救了,这是要怎麽在警界混下去…?
但现在这状况也是很奇怪啊!这几年来闵泰久只要回到韩国、遇到一些稀奇古怪又需要警察处理的状况,就会直接打给他。明明他们应该水火不容,可是某种程度上他却一直受到闵泰久的协助,但从未见过他本人更别提其他进一步的动作了。
「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你了。」闵泰久故作善良的说,「车刑警说的没错,业务的确是该切分清楚,是我失礼了。」
「闵先生,身为大韩民国的刑警,协助每个有需要的市民是责无旁贷的!」尽管对方看不到,但车敏禹还是挺直了身、正义凛然的说着。
「但这样实在太不好意思…」
「没有问题的,闵先生请说地址,我马上过去处理…」
结束通话後,闵泰久看着河采韵忍不住摇头,「如果这是你直属後辈我真的会敲你头,怎麽带的把後辈教成这样啊?」
「呵,明明该离条子远一点的,结果我都在做什麽傻事…」他拿起烧酒又喝了一口。
反正遇上她之後,脱离常轨的事情也不缺这件了,这两天过後未来会变怎样也不知道,这些枝微末节好像也没什麽好在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