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长达两个星期没睡好,夏尔雅这一睡就睡了四个多小时,後来还是车时勳替两人煮好了午餐之後才进房叫醒她。
「手受伤的人还不安分一点……」微愠地瞪了他一眼,夏尔雅快手抢过他舀粥的汤匙,先盛了一碗给他,然後才舀给自己。
挨骂了的男人无辜地抿着唇瞅着她,深邃的眼眸微微皱起如小狗眼睛,那表情完全就是装乖撒娇的模样。
「吃你的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差点上扬的嘴角,夏尔雅板着脸冷哼了声,迳自拿起汤匙开始喝粥。
「手受伤了。」某人举起绑着绷带的手,口吻甚是可怜。
至於那无辜的表情更是一绝。
「你受伤的是左手。」
骗她不知道他是右撇子吗?况且,他手上的伤要真那麽严重,还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煮这一桌菜出来?她只是睡了一觉,不是傻了好吗?
男人抿起下唇不讲话,持续用粼粼的无辜眼波发送需要人喂的讯号。
夏尔雅:「……」
被那如小狗般惹人怜悯的眼神瞅得浑身不自在,她愠怒地丢了颗瞪眼过去。
这男人就尽会耍无赖,到底要不要面子?
僵持了一会,夏尔雅不大情愿地拿起他手边的汤匙,自他碗里舀了一小口热粥凑到他唇边。计谋得逞的男人讨好地扯开笑容,张口吃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汤匙。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低头正准备继续用餐,摆在桌上的汤匙却被他早一步拿去,她愣怔,眼前就出现了一匙冒着白烟的热粥。
夏尔雅皱着眉看向坐在左手边的男人,却只看见他弯着笑示意她张口的眼神。
「不要。」看着他那殷切着想要喂食的目光,她一脸嫌弃地拒绝,自他手中取回了自己的汤匙。
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要人喂,这男人以为全世界都跟他一样幼稚吗?
好端端的生活情趣就这麽被她直接了当地浇了一桶冷水,踢了铁板的车时勳无奈莞尔,只好乖乖继续吃饭。
饭吃到了一半,房间里传来了手机铃声,夏尔雅走回房里接起电话,边说边走回了饭桌。
通话持续了莫约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好,我再问问他。」语落,她简单地道别,将电话收线。
回过头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她将通话的内容简短转述:「知凡打来邀我们今晚过去吃个晚餐,她说达达几个月没看到你,吵着说想见你了。」红唇不禁扬起了几许吃味的弧度。
想着几个月前,她还是达达心目中的排名第一,结果才带车时勳去见了他一次,不过一个晚上的相处时间,那孩子心中的排行就大洗牌,到底是他这个叔叔的魅力太大,还她这个阿姨的魅力不足?
见她抿唇,车时勳扯开笑,半挑着眉低问:「吃醋了?」
「才没有。」夏尔雅撇嘴否认,迅速转移话题,「不过小远也在,你可以吗?」
知凡两个月前刚诞下第二个儿子梁靖远,孩子出生的隔天她和车时勳一起去了医院探望,恰巧附近的病房也都是刚生产完不久的产妇们,走廊上时而就会传来婴儿的哭喊声,他待得难受却不好让她才刚来没多久就说要离开,就趁着她在和知凡聊天时默默退出了病房。
虽然自从离开灿星之後,车时勳开始持续地接受心理治疗,恐惧症的状况也比先前好转,只是这两个星期来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太好,反覆做了好多天的恶梦,她担心要是听见了小远的哭声,会让他想起那些好不容易快遗忘的梦靥。
知道她心底的挂虑为何,车时勳勾起唇玩笑道:「要是他哭了,我会带着达达到楼下的公园避难的。」
看见他眼里的笑,她不苟同地皱眉,「车时勳,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别担心,有你在,我可以的。」他温声允诺,目光深凝着她,眸里淌着柔软。
他很清楚,心里这道阴影魔障他总要面对的,而他也相信,有她在身边,就是再长的黑夜,总有日出的一天。
哪怕在那之前要经历过多少次恶梦的轮回,只要有她在,他都会挺过去的。
……
夏尔雅原以为这一次车时勳最大的难题是未满周岁的梁靖远,未料在他们抵达梁家的前十分钟,梁禹洛突然来电告知,说早上和老友一同出门爬山叙旧的梁家二老提前返家,还善意提醒了和他父亲初次见面的车时勳最好皮绷紧些。
为了不失初次拜访的礼节,车时勳买了些韩国知名的人参精作为见面礼,谦和温雅的言行举止很快就收服了好客的梁母,但一向严肃死板的梁父脸色就没那麽好看了。
由於学生时期曾经和梁禹洛短暂交往了半年,梁家两老和夏尔雅也已经认识了十多年,多少也清楚她家里的状况,即便嘴上没说,但当她还是梁禹洛女朋友的身分时就对她照顾有加,即使後来两人分手了,也还是把她当成自家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邀她到家里坐坐,有几年的年夜饭她也是在梁家吃的。
对两老而言,夏尔雅其实就像是他们第二个女儿。
当初她和车时勳结婚得匆促,没来得及通知,如今才带着他上门拜访,难免让观念传统的梁父对这个男人有几分不满,加上相较於儿子,梁父本来就偏心女儿,当年江以默刚和芙洛交往的时候可没少吃苦头,现在当然也不会让车时勳好过。
自车时勳进门以来,梁父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他一次,就连他的招呼也没回应,自始自终只和除了他以外的人说话,弄得饭桌上气氛万分尴尬,甚至只要有任何人开口要和车时勳搭话,耳边就会立刻传来低沉沙哑的咳嗽声,摆明了就是要给他难堪。
面对这样的情况,夏尔雅心里很是为难,却也不晓得该怎麽替他解套,从头到尾也只能垂着头安静吃饭,连菜也不敢替他夹上。
从大学时期开始,梁父梁母一直把她当成女儿在疼,虽然她心里仍然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梁家人,内心也早已将他们视为自己的长辈,对梁伯伯更是一向敬畏。
打从亲眼看过梁禹洛因为和她吵架而被梁伯伯连打带骂地轰出家门却连吭都不敢吭半声的模样,也听过他中学时因为顽皮捉弄芙洛却意外害她摔断胳膊而被梁伯伯用藤条打断手臂的故事之後,她平时在法庭上就是再怎麽能言善辩、与人争执时再怎麽伶牙俐嘴,也不敢在梁伯伯面前放肆。
一顿饭吃下来,就连年仅六岁的达达都看得出来饭厅里的氛围不对,心里虽然很想和许久不见的车叔叔聊天,却也顾忌着不敢开口,只好拼命找其他人说话。
後来吃完饭,梁母将早先准备好的水果端到了客厅,正当夏尔雅偕着车时勳要坐下的刹那,一道锐利的目光自对面的单人座沙发扫射过来,刺得两人又是一愣,连忙挺直身子不敢妄动。
「尔雅,你坐。」梁德修沉声吐了几字,表情依旧冷硬肃穆。
「……好。」夏尔雅讷讷应声,抿着唇缓慢地坐了下来,眼里全是对自家男人的心疼和内疚。
要不是她当初想得不够周道,他今天也不会吃这麽多苦头。
梁家大小纷纷入座,最後全场就只剩车时勳站着,空气瞬间又冻成了一片窘况。
眼看着今天都还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的车叔叔又被爷爷针对,梁靖达立刻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伸手叉起一块水果,咚咚地跑到太上皇面前献礼。
「爷爷,吃水果!」
见到长孙如此懂事,梁父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孝心,一把将他抱到了腿上。
「爷爷,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坐上了象徵至高宠爱的位置,达达抓紧机会,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就这样直瞅着爷爷,眼神里闪烁着明亮波光。
「什麽问题?」被孙子可爱的模样逗笑,梁父满布皱纹而板着僵硬表情的老脸终於柔软了些。
「爷爷不喜欢车叔叔吗?」达达歪着头,眼里流淌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稚嫩的声音一出,众人纷纷抽气,神色都是惊慌。
达达这孩子平时很懂得察言观色,怎麽今儿个忽然这麽不会看场合说话了?
闻言,梁德修面色一沉,珠黄的眸冷瞥了那始终站着碍眼的男人一眼,毫不婉转地承认:「嗯,爷爷不喜欢他。」
「……」
夏尔雅瞳孔震颤,即便面上努力保持镇静,眉目间仍不免染上了几丝慌张,皓齿不自觉地咬住唇瓣一隅,平时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能力一时半刻不晓得落在了哪里。
气氛再次凝结成了千年霜冻。
卓知凡暗暗拉了下丈夫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开口说些话打圆场,梁禹洛却是皱眉轻轻摇头。
父亲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过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刻意用这样的刁难手法在测试每个可能成为女儿丈夫的男人是不是值得托付,就是连母亲也干涉不得,这种时候他要是插口,原先没事都变有事。
「哎呀!小孩子面前,你胡说什麽!」眼看场面越来越难堪,梁母忍不住出声打圆场,藉着孙子作理由,暗示老伴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面对妻子的劝阻,梁德修只是充耳不闻地闷吭了声,将腿上的孙子抱了下来,接着就自沙发上起身,珠黄却炯然有神的双眼直视着那个怎麽看也不顺眼的男人,似在思索什麽。
几秒之後,他缓慢启唇,抛出问句:「会下象棋吗?」
闻言,车时勳在心底愣了半刻,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噙着礼貌地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不会。不过如果伯父愿意指导的话,我会努力学习的。」
不过就问了他一句话,竟还给自己铺路了?
梁德修眯起眼,口气不悦地低哼,「跟我来。」话说完,便迳自转身往里头的和室走去。
车时勳无声地轻吁了口气,提起脚步正要跟上,垂在腿边的手却被轻轻握住,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妻子渲染上无尽担忧的眼眸。
他勾唇,给了抹要她放心的眼神,又继续迈开步伐,只是走没几步,手又再一次被人捉住,这一回,指尖上传来的触感更为软嫩。
「叔叔。」梁靖达不晓得什麽时候跑到了他身边,垫高脚尖拉住了他的手指。
闻声,车时勳停下脚步,侧过身垂眼看向身旁的小家伙。
「你要聪明一点哦,不可以赢爷爷,但也不可以输得太明显,知道吗?」
人小鬼大的发言让在场的大人讶然愣忡,唯有车时勳心领神会地勾起浅笑,大掌轻揉了揉他的发,轻喊了声要他回去陪奶奶聊天,便继续迈开步伐,高大的身影最後没入了走廊尽头的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