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後,那个任劳任怨的男人又把收拾的工作全数揽去,夏尔雅本来还想推拒,结果放在客厅的手机却刚好响起,反倒让他顺理成章了。
这通电话来自於昨天才在同学会上见过面的卓知凡,目的是为了邀请她和车时勳明天去参加他们的大儿子达达的六岁生日宴。
达达的生日恰巧是圣诞节,所以每年梁家上下都会聚在一起替他庆生,今年由於梁家两老回桃园老家探访亲戚,他们夫妻俩怕少了爷爷奶奶,场面显得冷清会让孩子失望,所以打电话来询问她和车时勳愿不愿意过来吃个饭。
卓知凡的话才刚说完,她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达达稚嫩的喊声,嚷嚷着要妈妈把电话给他,说要亲自邀请才显得有诚意。
其实知凡早在七年前怀孕的时候就曾问过她愿不愿意当达达的乾妈,那时候的她依旧对婚姻无感,自然也对孩子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即便她无声婉拒,知凡还是不时就会把去产检的超音波照片传给她,孩子出生之後,她也会经常和她分享达达成长的点滴。
达达周岁抓周那天,知凡和梁禹洛也邀请了她,结果那孩子一被放到地上,竟什麽也不抓,就这样一路翻山越岭爬到了她腿上,用着软软的奶音咿咿呀呀地喊了她一声姨姨。
那时候全部的人都傻住了,她也吓坏了,最後还是梁禹洛用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该不会这小子以後要找个律师当老婆吧?」逗笑了所有人,才把僵住的场面缓开。
後来她还是忙碌,一年也许只能见上那孩子一、两面,每逢年末的时候工作又都特别多,总挪不开时间亲自给达达送上祝福,但每年她都还是会提前买好礼物,让做父亲的梁禹洛转交给他。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那孩子似乎也不怕生,前阵子学会了注音符号之後,偶尔甚至会偷拿知凡的手机传讯息给她,问她什麽时候可以去看看他,有时候做错事被梁禹洛骂了,也会偷偷传讯息问她爸爸要他面壁思过算不算家暴,讯息传完之後还懂得要删除湮灭证据,机灵的很。
「姨,你去年答应我今年生日会来替我庆生的,你没忘记吧?」
求了老半天好不容易从母亲那而拿来手机,还被限制只有一分钟的通话时间,梁靖达话不多说,立刻开启谈判模式,一劈头就是拿承诺当筹码。
大人们总跟他说做人要说话算话,不能信口开河,既然如此,在他这个小孩面前更应该以身作则,否则拿什麽说服他要乖乖听话?
「……」闻言,夏尔雅顿时语塞。
这孩子的个性完全随了他爸,一开口就直捣重点,完全不给人留余地的。
做为一个在法庭上攻无不克的律师,却被一个将要满六岁的小鬼轻轻松松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嘴,她夏尔雅的十年职业生涯累积的功力也不过尔尔,实在惭愧。
「姨,妈咪说你交男朋友了,可以带他一起来吗?我也想认识他!」
已经习惯电话那头是说三句才会回上一句,梁靖达继续用着半带撒娇的口吻询问,然而他嘴上说得甜,心底却未必完全期待,更多的反而是对那个未知男人的好奇。
除了他的家人以外,姨是最了解他的人,虽然每年的生日她都没有来,但她都还是有记得送礼物给他,从两岁时的小玩偶到去年五岁的乐高积木,每一份礼物会是他喜欢的,礼物盒里也都附上了一张祝福的卡片,即使每一次都要透过母亲读给他听才能理解上头的字句代表的意含,但他感觉得出来,姨虽然不常和他见面,却依然不减对他的关心。
在他心里,早就把姨视为亲人,因此对於和她在一起的男人,自然是好奇了。
「……」知凡连跟孩子聊天也聊这些吗?
听见那奶音未褪的提问,夏尔雅半是无奈半是无语地抿起笑,柔声回应:「姨没有没忘记,但姨的男朋友不一定有空,我帮你问问他,好吗?」
达达这孩子天性聪颖,像个小大人似的,敷衍不得。
况且,她和达达感情好是一回事,车时勳能不能和孩子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直没忘记那时候听见梁禹洛和知凡谈起肚子里的宝宝时,他那极力隐藏却依旧恐惧的眼神和因不安而不自觉屏住的呼息,她也没忘记那天晚上,他以工作当藉口,独自躲进了书房喝酒,更没忘记他喃喃地问她喜不喜欢孩子,那害怕自己给不起她所期待的未来时,浸满灵魂的落寞和旁徨。
有一回他们在外头的餐厅吃饭,却遇上了带着婴儿来用餐的家庭,从看见那孩子的第一秒开始,车时勳就坐立难安,表面上虽然故作平静地用餐,握着刀叉的双手却始终都紧掐着。
後来孩子被周围谈话的声响吵醒,开始放声大哭,虽然母亲当下就把孩子抱到了餐厅外头,他的脸色却转瞬刷成了惨淡,最後甚至难受到连她说的话都没听进去,逃跑似地丢下她急忙出了餐厅,把自己反锁在车上好一阵子才平复。
她後来打电话问过宋冬雨,才知道这是典型恐惧症的徵状,後来冬雨给了她一名叫赵茜蓉的心理医生的电话,要她试着先和车时勳沟通看看,如果他愿意接受治疗,再和赵医生联络。
她原先是想找时间和车时勳聊这件事的,可後来他们又各自忙於工作,时间拖着拖着就过了几个月,要不是这回恰巧碰上达达的生日会,她说不定又要过好一阵子才会想起。
跟达达道别之後,夏尔雅又跟卓知凡聊了几句话才收掉通话,转身的同时就看见已经洗好碗碟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怎麽了?」车时勳噙着浅笑低问。
其实刚才她的回应他大致都听见了,从前後文的内容推敲,大概也猜得出来是什麽事情,但为了不触发他这个被职业病缠身、每次吵架总喜欢搬法条出来决斗的女友潜意识里的警铃,他还是装装样子比较保险。
「明天是达达生日,知凡想邀请我们一起去家里吃个饭。」夏尔雅简短地道,把那长达五分钟的通话完美精炼成了一句直叙句。
「好啊。」男人勾着笑,爽朗应允。
虽说明天的圣诞夜他本来是有安排的,不过从她刚才说话时有一度语调转为轻柔温蔼的模样看来,他也知道达达那孩子跟她之间是有感情的。
虽然不得不承认,在听见她用着那样温柔又带点宠溺的语调和除了他以外的人说话时,他是有些不是滋味,但对方毕竟也只是个孩子,他也就没想要把原先的计画说出来,让她为难抉择了。
况且,他很清楚,生日对一个孩子的成长而言有多麽重要,至亲之人的陪伴和关爱更是用再多再昂贵的礼物都无法取代的。
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夏尔雅反而愣住了。
「……你确定吗?」
看出她眼底的顾忌出自为何,车时勳勾了勾唇,语调轻松地笑问:「达达应该已经过了无时无刻都能大哭的年纪了吧?」
是过了没错,但……
「还有安安……」她抿了抿唇,语带保留。
梁靖安,梁芙洛和江以默的女儿,梁家上下捧在手心里宠的宝贝小公主,两个月前刚过两岁生日,正值爱哭闹讨抱的年纪。
闻言,原先还从容优雅的男人脸色一顿,唇边的笑容瞬间僵了大半。
他差点忘了梁禹洛还有个妹妹也结婚生孩子了,她老公江以默则是灿星电子这几次新产品广告合作商的设计总监,两人在工作上打过几次照面。
从他表情的转变就知道,即使已经摆脱金恩娜一段时间了,他还是没能克服过往金恩娜所做所为带来的恐惧。
夏尔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车时勳,不要勉强,没关系的。」她柔声安抚,拇指来回地轻抚他的手背,一如他每次安抚她的时候。
她知道他会答应是因为她,可她不希望他为了她勉强自己。
在他身边,他总是让她放心地做她自己,想任性的时候就任性,爱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没有要她改变什麽,所以她也希望在她身边的时候,他也能够做他自己,不需要顾虑家族、不需要顾虑集团、不需要顾虑任何人的眼光,只需要凭着自己的心之所向去生活。
过去的三十三年,他都活在旁人的期待里,按照着旁人的意志和框架举措,直到过了而立才迎来人生第一次的叛逆。他活得太压抑,压抑到尝试反抗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方法是玉石俱焚,完全不懂得保护自己。
她心疼这样的他,更舍不得要他再为了她勉强自己什麽,因为过去这十二年等待着她回来的时光里,他已经受了够多煎熬了,在重逢後但她还没想起他的那几个月里,他也已经为了她委屈够久了。
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眸,车时勳轻扯了扯唇,扬开一抹浅淡。
「不勉强。」
她的朋友不多,但这几个月来,她总是主动把他介绍给他们,他知道那是她表达对他重视的方式,因为未来的规划里有他,所以才让他不断地参与她的生活和朋友圈。
即使这半年来他婉拒了无数次旁人邀约她携伴参加的饭局,她依旧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透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真的已经不那麽介意旁人的眼光。
她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依旧不希望看见她成为舆论谩骂的对象,在这个资讯爆炸同时又充斥着假新闻的时代,一个人的清白一旦沾染上了污点,纵使事後澄清了,也像一张被揉过的白纸,再也回不去过往的平坦。
她自尊心强又好面子,加上做律师这行的成败皆在名望,他哪里舍得因为自己过去那段错误的婚姻和毁誉参半的名声,毁掉她大好的前程?
昨天她比过往都还坚持要带他出席同学会的饭局,他其实感受得出来,她心底已经认定了他,既然如此,这场都是她熟识之人的邀约,他也就没什麽好推拒的了。
「……」这男人真的为了她,什麽都愿意。
夏尔雅抿着唇,凝着他总是笑得温柔的黑眸,眼眶微热,握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下午去挑礼物吧?达达喜欢什麽?」车时勳噙着笑,热切地想和她讨论。
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毕竟那孩子在尔雅心中还是有些份量,他可不能怠慢。更何况,即使只听了两三句话,但他感觉得出来,尔雅在和达达说话时的耐心跟对他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差地远,那小子显然是个可敬可畏的对手,不好好情蒐一下怎麽行?
看穿了他藏在笑意底下别有用意的流光,夏尔雅这才发现,这男人真要计较起来,就算只是个上幼稚园的孩子也能成为他吃醋的对象,他心里那桶装满忌妒的坛子根本就无底洞来着。
原先还抿着的柔唇顿时失笑。
这男人都三十四岁了,怎麽能够这麽幼稚呢?
吃醋的时候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爱的让她每看一次就心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