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吃过晚饭後,回到家,夏尔雅先洗好了澡,又催促了好一会,才终於把那个又趁着她沐浴的空档窝进厨房里替她准备早餐的男人赶进浴室里,这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检视从收发室里拿回来的信件。
这男人在外头呼风唤雨的,一回到家就凡事宠着她,所有的家事几乎都是他在处理。
和他在一起之後,除了前阵子他忙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自己洗过半次衣服,害得有一回周末,他们边看电影边小酌放松的时候,她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弄脏了他的衬衫,他衣服脱了之後场面就失控演变成一场火热的缠绵,隔天一早他进公司加班,把衬衫搁在洗衣篮里,她看见了顺手想要替他清洗,却差点忘了洗衣机要怎麽操作。
撇除意见不合吵架的时候,他几乎是任她予取予求,脾气好的让她心疼。
自从车时勳搬过来和她一起住之後,他就替她把她的电信和信用卡帐单都设定成自动转帐,却把两间房子的水电和天然气帐单全绑在他的帐户下,起初她还不愿意让他这麽做,可这男人总是有办法把完全没道理的话说成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害她不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再适合当律师了,否则怎麽会不管怎麽辩都辩不赢他?
现在想来,明明是她要他和她一起住的,可自从他来了之後,她的三餐几乎都是他在照料,大多时候出门也都是他接送,甚至连水电瓦斯也是他在付,只差没把她的税单也一并拿给他缴了。
他对她的照顾总是展现在这些细微的日常里头,安静无声地把她纳进他的羽翼之下,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他陪伴的生活。
她一直是个很独立的人,过去这些独自生活的日子里,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旅行,更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一间屋子的布置。
可这样独立的她,却忘了是从什麽时候开始逐渐耽溺於他的拥抱,开始学会偶尔示弱而接受他的帮助,开始变得不再那麽讨厌有时候突然变得柔软甚至脆弱的自己。
她也忘了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习惯了被他牵着手的感觉,习惯了每天被他拥着入睡再被他拥着醒来的温暖,习惯了和他分享工作上的好与坏以及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她更忘了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不再认为自己不配拥有被人疼爱的权利。
过去的她,总会在他人对她释出善意的第一时间就怀疑对方不怀好意,所以踌躇着不敢接受也不敢前进,可现在的她,却从未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有过任何的迟疑。
她知道,只要站在面前的人是他,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前,哪怕在未来等着她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只要牵着她的手的人是他,她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只要是他,即使所有的痛和遗憾都要再重演一次,她也不再畏惧,因为这个男人值得她付出一切,哪怕他们之间注定要经历那些擦身和错过,就是要再伤心一遍她也愿意。
盯着手中那张大学同学会的邀请函,夏尔雅抿了抿唇,心里已有了决定。
回过神,耳边隐约传来吹风机运作的声响,她起身走入浴室,自身後抱住了站在镜子前的男人,这样的距离让她能轻易嗅见他沐浴过後浅淡的香气。
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总让她感到安心。
「尔雅?」突来的拥抱让他讶然轻愣,车时勳关上吹风机,空着的左掌轻覆上环在腰际上的小手。「怎麽了?」
「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轻靠在那宽厚的背上,她低道。
「嗯?」已经很习惯她总是藏在直叙句下的问句,车时勳只是勾唇转身,垂眼对上她带着询问的眼波。
「同学会。」她照实回答。
同学会?
剑眉一秒蹙起了迟疑。「不好吧?」
同学会上都是认识她的人,要是他陪她一起出席,怎麽可能不让她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
他直觉的反应让她心房一揪,望着他的眼眸瞬间染上了心疼。
这个男人就是连和她交往了半年的时间,还是担心旁人的舆论会对她造成伤害,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完全避免和她出现在相同的公开场合,五个月前才刚买的新车也在上个月又换掉了,只因为车厂在接受其他新闻采访时意外透露了他也购入了相同车款的消息。
他为了保护她不受批评指摘,总是一迳地把自己藏身於不见光的黑暗之中,非不得已绝不会表明和她之间的关系,就是明星艺人的地下情人也没做到像他这样。
轻吸了口气压下泛上鼻头的酸涩,夏尔雅又重复了一次,「你跟我一起去。」语调比刚才更加肯定。
「可是……」
「没有可是。」她快口打断他还来不及说出口的长篇大论,凝着他的双眸展现出坚定的立场,不容异议,更不容拒绝。
看穿了她坚持的背後所代表着属於她夏尔雅独有的疼惜,车时勳无声轻叹,唇角勾起一抹宠溺。
「知道了。(알았어.)」
……
由於大多数的法律系学生毕业之後都投身司法界,不是成了律师就是当了法官或检察官,彼此的伴侣也多半是同道之人,因此除了客套的寒喧问候以及交换彼此的近况之外,整个餐叙的话题主要都围绕在近期国内外的法律议题上头。
夏尔雅从学生时期开始就不是个热衷於交友的人,所以与她熟识的人也不多,除了和几个在法庭上打过照面的同学聊了几句话以外,大多的时间她都留在座位上用餐。
至於陪她一同出席的车时勳则是出乎意料地受欢迎,有许多已经和她一样当上合夥人的律师一见他出现就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无非是希望能在公事上能与灿星集团这样的跨国公司有更多的合作与交流,即便没有合作机会,能多少累积一些人脉都好。
当然,他以她男友的身分出现在这个场合,难免招来一些非议。
刚才她去洗手间时就碰巧听见了几个从大学时期就喜欢八卦的女同学在里头嚼舌根,要嘛和媒体一样猜测她是介入车时勳婚姻的第三者,要嘛意外她这样的条件和个性却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在一起,要嘛说她是靠出卖身体才傍上身家上百亿的男人,反正听了半天没一句好话。
这些议论早在她决定带车时勳出席同学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过了,所以即使亲耳听见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反正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麽说随他们去说,她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麽得来不易就行了。
和这个性格温和的男人相处久了,她连个性都变得跟他越来越相像,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太随和了?
这阵子她总觉得她的助理杨心安越来越不怕她,有时候见她心情好甚至还会主动找她搭话,问她最近跟男朋友去了哪里、做了什麽,给她和她男友一点参考,哪里还有当初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废话的模样?
看见那个被迫在人群中周旋的男人推拒了这次的邀杯,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回来,夏尔雅立刻拿了杯温水给他,同时取过他手里的酒杯。
明明他只是陪她来参加同学会,反而却成了交际应酬的主角,活动刚开始没多久,他吃没几口饭就被那些不断上前积极与他攀谈的人们包围,而他看在她的面子上也都没拒绝,整个晚上下来喝了不少酒,人肯定难受。
「还好吗?」呼息之间就能闻见那些沾染在他身上的酒气,她将酒杯摆到一旁,拧着眉柔声低问。
「嗯。」车时勳轻勾了勾唇,接过她递来的水抿了一口,将漫上咽喉的苦涩咽了下去,眉宇却不免泛起了几丝皱褶。
前阵子忙於新品发表,他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状况并不是太好,即使酒量不差,一连被敬了这麽多回,还是有些不适。
可为了不让身旁的女人太过担心,男人很快就舒开眉心,将唇边的弧度再扬高几许,好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更可信一些。
夏尔雅哪会看不出他在逞强?
因为他们是开车来的,所以当他率先喝了第一口酒之後,其他人敬她的酒他也都替她喝了,从头到尾只让她喝果汁和白开水。
整整三个小时的同学会,光是他一个人喝的量,至少就有一瓶红酒那麽多,期间更不乏有人拿着自备的威士忌邀杯,红酒和烈酒混着喝下来,怎麽可能没事?
又让他坐在位置上休息了一会,她才轻道了声:「我们回去了。」
拿起椅背上的皮包起身,夏尔雅正要伸手搀扶,那个宣称自己没事的男人却已经兀自站了起来,薄唇勾着清晰的笑容,连眼尾都是笑着,那表情一副就是在告诉她,他清醒的很,不需要人扶。
见他这模样,夏尔雅很清楚,他肯定有些醉了。
上一回看见他这个笑容,就是十二年前模拟法庭庆功宴结束之後。那时候回家的路上,他就是这样笑着对她说他没有喝醉,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一会跳着走阶梯一会又跃上矮墙的,失控的要命,最後还是被她骂了才肯安分下来好好走路。
不顾他自信的宣示,夏尔雅拎起他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轻喊了声:「走吧。」
「我可以自己走。(혼자갈수있어요.)」车时勳皱着脸瞪着手臂上的柔荑,显然不是很满意它们的出现。
「我知道,是我需要扶着你走,可以吗?」知道他喝醉之後有多闹腾,夏尔雅只好搬出难得一见的耐心,好声安哄,毕竟以他现在的身分,可不能在人多的场合失态。
「你又没喝酒,为什麽需要扶着我?(당신술을마시지않았는데,왜부축이필요합니까?)」他显然没有被说服,深邃如刀刻的五官皱得更深,盯着她手的目光更是狐疑,那口吻简直跟在讯问犯人没两样。
「……」喝醉的人可以不要这麽有逻辑吗?
她沉了口气,以韩文回应:「我有点累了。(피곤하다.)」解释的口吻仍是温柔。
闻言,半醉的男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眯着眼再次扬起的笑容,安静地跟着她的脚步向前。
同样出席聚会的梁禹洛夫妇也正打算要离开,在餐厅门口一见到夏尔雅扶着车时勳走得缓慢,於是主动上前关心。
「尔雅,车先生还好吗?」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卓知凡挽着丈夫的手,脸上的表情虽然疲惫,声调依然温婉。
「不太好。」夏尔雅苦笑,眼里的无奈混合着极浅的心疼。
闻言,卓知凡了然地抿起笑,「我看让禹扶他好了。」接着就转头看向身旁的丈夫,以水汪汪的眼波请求协助。
车时勳的身形几乎可以说是标准的模特儿身材,即使是在女人之中称得上高挑的尔雅,站在他身旁都还矮了一颗头,尤其她今天还穿了裙子和高跟鞋,搀扶着一个喝多了的男人,走起路来难免吃力,虽然梁禹洛的身高也只比尔雅高上一些,但到底还是个男人,怎麽样也会轻松些。
接收到妻子粼粼的眼波,梁禹洛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伸出手,岂料连指尖都还没能碰及对方的衣袖,就听见一到夹带着醉意的沉音。
「我可以自己走。(혼자갈수있다.)」车时勳瞪着眼前那双伸在半空企图要给予协助的手,语调显然是对这举动存有高度的不悦,连表情都是嫌恶。
面对一串听不懂的韩文,梁禹洛困惑地皱着眼,转头看向夏尔雅,进退两难。
「没关系,你们先回去吧,开车小心。」眼看这男人又要使性子,连敬语都省略不说,夏尔雅连忙微笑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结果梁禹洛收手的同时,车时勳也挣开了她的手,那神情很明显就是因为看穿她刚才善意的谎言而感到气闷,竟然当着朋友的面一句话也不说就迳自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完全把她抛在後头。
望着那摆明是在跟她赌气的背影,夏尔雅无奈喟叹了声,急忙和他们夫妻俩道别之後就快步追了上去,赶在电梯门开启的前一秒重新捉住了他。
「我没有喝醉,可以自己走。(난취하지않았다,혼자갈수있다.)」沙哑的口吻显露着藏不住的愠怒,显然是针对她的不信任。
「我知道。(알아.)」她耐着性子回应他满腔的怒意。
电梯来了之後,夏尔雅搀扶着他走入里头,按下B3後才又重新抬头看向身旁那个别过脸摆明要和她呕气的男人。
过了十二年,他醉酒後闹腾的方式也算是有点长进了,对於一个喝醉的男人,她实在不能太苛求。
在心底喟叹了声,她轻喊了喊他:「车时勳。」
不理她。
「车时勳。」她再喊一次。
还是不理她。
面对他罕见的执拗,夏尔雅沉了口气,在心底说了十遍耐心之後,努力地把语调再放轻了一些。
「车时勳。(차시훈.)」
这一次,她用韩文喊了他的名字,终於换来了他回头。
「不要闹脾气了。(성깔부리지마라.)」
「……」
带着半分醉意的黑瞳眨了眨,男人抿着唇轻吁,最後缓慢地颔首,接受了那始终饱含耐性的温柔劝导。
见他不同於十二年前吵闹的配合,夏尔雅松了口气,勾唇莞尔,伸手抚了抚那清俊的侧脸,无声安哄。
未料下一秒,他冷不防地握住了她抚着他脸颊的左手,侧过脸,冰凉的薄唇在柔软的手心上留下一吻。
太过突然的触碰让夏尔雅一愣,似有一道电流自被他吻过之处迅速传递至身体每一寸细胞,酥麻地令她猛然颤巍,她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染上一层惊慌。
瞪着那一喝醉就使坏的男人,她没好气地抽手,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
车时勳再次抿起笑,表情得意的像极了只偷了腥的猫,接着又食髓知味地伸手握住了她抽回去的小手,带着细茧的指腹在方才被他吻过的掌心处来回娑抚,就连低凝着她的眼神都若有似无地发出蛊惑的暗号。
「……」这男人真的是……
夏尔雅立刻别开眼,拒绝注视那双醉然而染上露骨魅惑的深邃眼眸,却还是放任了他藏在手心里的厮磨。
都怪他喝醉之後的模样太过孩子气了,连坏着心眼挑逗她的时候都还笑得那麽可爱,要她怎麽舍得再抽手?
这男人当真把她的原则和个性都给磨平了。
她也是够没出息。
---------------------------------------------------------------
喝醉的车总是个小淘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