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傍晚,夏尔雅甫结束与一个身分是百货公司高层主管的客户的会议,乘着主管专用的高楼层电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才走到自个儿的房车前以钥匙解开中控锁,耳边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唤。
「尔雅?你怎麽在这?」
闻声,夏尔雅转过身,就看见卓知凡挽着梁芙洛朝她走来,两张人脸上漾着同样恬淡的笑容,卓知凡那双水亮的眼眸里更闪烁着明显的惊喜。
「尔雅姐,好久不见。」走到她面前,梁芙洛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夏尔雅微笑回应。「你们怎麽来了?」
「下个礼拜是禹生日,芙洛陪我来挑礼物的。」卓知凡甜甜一笑,一讲到自家老公,那双明媚的眼立即弯起了任人看了都能感受到幸福的笑意。
听她这麽一说,夏尔雅才想起这件事。
她一向不是对节日或朋友生日特别上心的人,当了律师之後,所有的时间更是被工作塞满,如果不是恰好有空而她也恰好想起,她甚至连一句简单的祝贺都不会向对方说出口。
何况对她而言,生日向来不是什麽值得庆祝或纪念的日子。
和梁禹洛交往的那半年都没有碰上他们任何人的生日,她第一次送他生日礼物还是七年前一起当了阳诚合夥人的那年,而那时候的她们都已经相识九年了。
朋友当了九年才送出第一份生日礼物,送的虽然是一支价格也不算便宜的钢笔,但当下把礼物交给他的时候,气氛也是怪尴尬的。
「尔雅,你怎麽会在这?」
「刚结束一个会议,正打算要走。」她简短道。
「你还没吃饭吧?不如跟我们一起吧?」卓知凡热情邀约,轻拉住了她空着的左手。
上一回说要找时间和她吃饭却一直没能敲定时间,今天既然巧遇了,她当然得把握机会。
虽说尔雅是自家老公大学时期的前女友,但卓知凡心里对她并没有任何疙瘩。从小因为出身政治世家的关系,朋友就不多的她其实很能体会她不善交际的难处,且当初和梁禹洛交往没多久,他就主动把尔雅介绍给她,为的就是让她放心。
而尔雅为了不让她有顾忌,第一次和他们吃饭的时候也亲口坦白了两人的关系,还顺道趁着梁禹洛去外头接电话时偷偷告诉她他有多难搞,要她以後要是和他吵架被欺负了,不晓得该怎麽办的时候就去找她,她会替她骂上几句。
正是这样让她知道她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格,也因为如此,她那看似冷漠难相处的外表和说话方式也就没把她吓跑了。
闻言,夏尔雅低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快八点了,她记得车时勳的飞机是八点四十分从仁川机场起飞,回到台北估计也要十一点了,今晚应该是没办法和她吃晚餐了。
「好。」
应允了她们的邀请,她重新将车落锁,跟随着两人走进商场。
三人简单地在地下街的餐馆里吃过晚饭,接着就上了专卖男性西服及配件的楼层。
「知凡,你这次想送我哥什麽?」梁芙洛牵着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身孕的大嫂,谨遵父母的指示把她和梁家的第三个孩子护在内侧,步伐放得缓慢。
「嗯……之前送他的那条领带他用了好久,想替他换一条了。」
那条领带是她和丈夫交往两周年时的礼物,如今算上结婚的六年,也已经用了七年,颜色都有些褪了,她很久以前就想买条新的领带替他换掉,可他怎麽说都不肯,就连买一模一样的也不要,弄得她可头疼了。
幸好今年他生日碰巧遇上她怀孕,有了孩子的帮忙,她就不信还换不成!
「那我也替以默买一条好了。」听见这个提议,梁芙洛也想起了她的男人。
江以默和她哥哥的生日只差了几天,去年生日因为碰上她值勤的关系没能好好替他过,今年当然得好好买个礼物补偿他了。
三人前後走进了其中一间专柜,店员很快地上前招待,卓知凡仔细地提供了丈夫平时穿衣的风格和喜欢的色调,好让店员替她推荐合适的款式,梁芙洛则是松开了挽着卓知凡的手,走到展示柜前细细地审视了起来。
为自己的男人挑选一条适合的领带是多麽亲密的一件事,看着她们两人此刻挂在唇边的笑容,夏尔雅顿时有些欣羡,目光也揉进了不易察觉的柔软。
即使因为身为一个专办家事案件的律师而看过了无数次的关系破裂,她身边其实也不乏一些走入婚姻後还是依然幸福的例子,只是过去她一直选择忽视这些事实,先入为主地否决了所有可能。
眼前的卓知凡和梁芙洛,以及前天才刚认识的宋冬雨其实都是最好的例子,她们都幸运地遇见了各自生命里那个对的男人,和那个愿意一生呵护自己的男人继续在婚姻的承诺里延续彼此间忠贞不渝的爱情。
婚姻,其实也不尽然是件坏事吧?
车时勳……或许也会是她生命里对的那个男人。
现在想起来,即使是十二年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两个月里,她似乎也不曾送过他任何的礼物。
他们交往的第一天是她的生日,她则是六月中旬就回了台湾,中间没有碰上任何特别的节日,而他的生日是六月三十日,她根本来不及陪他一起过生日,他们就已经因为那场意外分开了。
等等……六月三十日?不正是今天吗?
夏尔雅拿出手机点亮萤幕,看见了右上角显示的日期,又一次为自己这般不上心感到几分挫折和懊恼。
那个男人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里,一记就是十二年,反观她对他却是这麽不留意,竟然忙了一整天到现在才想起今天是他生日,要让他知道了,他该有多失望……
喟叹着将手机收回皮包里,甫抬眸,她就看见玻璃台面上一条墨绿色的细领带。
车时勳平时都习惯在西装里穿白衬衫,除了纯色的西装以外,唯一出现过的花色也就是格纹,最多颜色变化的也就只有领带了,而印象中,她似乎没看过他打过这个颜色的领带。
他的肤色以亚洲人而言偏白,这个颜色应该很衬他的肤色,同时也和他大部分黑、灰及深蓝色系的西装能搭配。
夏尔雅站在柜前思忖了一会,很快就下了决定。
「不好意思,能替我把这条领带包起来吗?」
一听见她的声音,还在另一头玻璃柜前苦恼的两个女人立刻转过身,投射而去的目光是显然的诧异。
卓知凡连忙放下手里的两卷领带,快步走到她面前,眼底的讶然夹进了几丝困惑。
「尔雅,你也要送禹领带当生日礼物吗?」
夏尔雅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这番举动的确可能引人误会,连忙解释:「不是,这是我要送给其他人的……」
话才说完,却发现卓知凡望着她的眼神在一夕间换成了恍然大悟後的暧昧笑意。
她有些困窘地想要别过眼,服务员却在这时候来到身侧,噙着亲切的笑容恭敬询问:「小姐,请问您要哪一条领带呢?」
夏尔雅抿着唇将看中的领带递上前,低道了声谢谢。
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卓知凡在店员走候立刻凑上前勾住了她的手臂,含笑问道:「尔雅,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其实最近她多少有从丈夫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不过因为事情也还没能确定,她那个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老公也就没透露多少,如今让她碰上这铁证如山的事实,当然得好好问一番了。
「……」
面对一个非法律专业的人毫无技巧的直白问话,一向冷静沉着的夏尔雅竟是有些无力招架,毕竟以卓知凡对她的了解,若不是真的深交的朋友,她是不可能买礼物给对方的,何况买的还是领带,就是再怎麽笨的人也晓得对方和她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只是她也没打算特意隐瞒和车时勳之间的关系,知凡和芙洛都是了解她的人,不会妄加揣测也不会胡乱指摘,她并不需要顾忌太多。
叹了口气,她诚实地颔首。
「真的吗?太好了!恭喜你!」一得到肯定答覆的好消息,卓知凡开心地拉着她的手,激动地都快跳起来。
後头的梁芙洛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她太过剧烈的动作,「知凡!小心一点!孩子……」
「孩子?知凡你怀孕了?」夏尔雅也被吓了一跳。
这阵子都没听梁禹洛提过这件事,刚才吃饭时她也没忌口地喝了冰饮甚至还吃了几口辣,完全看不出来是怀孕的样子。
「啊……对,因为还没三个月,所以……」准妈妈本人倒是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果不其然被比她还紧张的梁芙洛瞪了一眼,只好无辜地抿起唇眨了眨眼。
虽然他们夫妻俩是不太相信这种迷信,但无奈家里两老观念还是传统,他们想说也没什麽不方便,配合着也好让老人家能安心些。
「那是我该恭喜你才对,又当妈妈了。」夏尔雅勾起笑,连语调都柔了一些。
「唉呀,现在有了孩子,禹又开始管东管西了,一点都不好!」
卓知凡皱着脸抱怨,眼里却是烁亮明媚的笑意,想起那老是叨念着自己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吃的男人,心里是既困扰又甜蜜。
「那你刚才还喝冰的呀?」她好笑地反问。
「她会跟我哥说,那是宝宝想喝的。」早已摸清楚大嫂撒娇套路的梁芙洛揶揄道。
「本来就是嘛!夏天到了,宝宝想喝冰的很正常呀!」卓知凡努了努唇,小手覆上了还是平坦的小腹,开始与腹中的宝贝串供。「宝宝,你说对不对?」
这太过小聪明的举动看得一旁的两个女人既无奈又好笑。
不愧是嫁给律师六年的女人,不但懂得把责任推卸给无法让人狠下心清算的对象,还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有了孩子,就是再怎麽能言善道的梁禹洛恐怕也拿她没辙了。
……
告别了卓知凡和梁芙洛,夏尔雅驱车返家,上楼前依旧先去了一楼的收发室确认是否有包裹或信件,签收之後便拿着一叠信件乘上电梯。
在电梯里头,她很快地将手里的信件都看了一遍,主要都是电信和信用卡的帐单,而最後一张的红色请柬很明显地就是婚礼邀请函了。
自从过了二十五岁以後,几乎每年都会收到来自四面八发的请帖,无论是高中同学、大学同窗,抑或是开始工作之後才认识的律师同道,後来当上合夥人之後,偶尔也会有一些来自客户的邀请,所以她也收得很习惯了。
以指甲拆开黏合的贴纸,她打开一看,却发现这是柬来自前男友的婚礼邀请。
那个当初花了整整一年追求她,却才和她交往了半年就因为耐不住寂寞而劈腿了两个女人的家伙,那个在她特地提早把工作处理完,亲自买了蛋糕去他家要替他庆生,却看见他拥着别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家伙,那个偷吃被她逮个正着却还当着别的女人的面前把她数落的一无是处,说她交往了半年却连亲吻也规矩一堆而活该被劈腿的家伙,竟然有脸发喜帖给她?
他难不成还奢望她会包个礼金过去,亲口跟他道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吗?
瞪着那个她巴不得喝了孟婆汤忘掉的名字,夏尔雅紧掐手心,几乎将手里的信封和那封请帖捏成了皱褶。
回到家,她想也没想地就将那柬请帖扔进了垃圾桶,放下皮包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後,便进了浴室开始梳洗。
一个小时之後,她以毛巾裹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手机里有几则讯息,大多数都是来自助理杨心安关於明日开庭行程的提醒,一些是广告,最後一则才是车时勳报备他已经下飞机的讯息。
原先烦躁的情绪在看见来自他的音讯之後被抚平了些,她传了封讯息过去,要他回来时到她家里一趟,看见他回覆了「好」之後就回到浴室开始吹头发。
刚才回家的路上,她特地绕去了皇品饭店买了之前两人争论不休的提拉米苏要给他庆生,而现在的她已经开始期待,当车时勳看见她准备的蛋糕和礼物时,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思及此,镜子里那片褪去唇彩的柔唇勾起了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