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後,车时勳梳洗完也换上了外出的衣物,这才自卧房出来,走至客厅那张三人座的长沙发前开始收拾摆在上头的寝具。
「尔雅,不好意思,再等我一分钟。」
单手抱着摺叠好的棉被,另一手捞起枕头,他转身朝她微微一笑,又走回卧室。
摆在心里头的疑问压得她心闷,夏尔雅起身跟上了他的脚步,在房门前碰上了正要出来的男人,她也就直觉地问出口:「你昨晚为什麽睡在客厅?」
闻言,车时勳眸色一顿,下一秒唇边就扯开了几许无奈。
「其实,自从金恩娜和车时宇用过那张床之後,我就一直睡在客厅了。」
其实这三年来都是这样的,不管是他们用过的床或沙发,他都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地继续使用,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她就住在对面,他也不会勉强自己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
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夏尔雅抿唇不语,眉心蹙拧,眼底染上了复杂的忧色。
金恩娜和车时宇闯入他的屋子已经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也就是说,这四个月他都是睡在沙发上的?
「你家……没有客房吗?」她低问。
这种公寓大厦的格局基本上是一样的,除了装潢跟摆设会随着屋主的喜好不同以外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车时勳家的隔间和她家是一样的,显示他的房东并没有大幅更动,所以照理来说他应该还有客房可以睡的。
「那里也……」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後就抿起笑轻叹,眸光无奈。
「……」
那两个人会不会太荒唐了?居然连客房也不放过吗?
夏尔雅无法苟同地皱着眉,想着这些年来他所遭遇的不堪,心情顿时跌宕。
看穿了她没显然展露的心疼,车时勳无声勾起笑,「不是要吃早餐吗?走吧。」话说完,颇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玄关走去。
慢半拍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夏尔雅颤了下眼,视线又恰巧碰上了他回过身的凝视。
「不换鞋吗?」男人挑起半边眉笑问。
听出了他夹藏在字句间的调侃,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故作要拿鞋地将被牵住的右手抽了回来。
「啊。」垂眸望着她微愠的侧脸,车时勳像是恍然想起似地低喊了声,扯着笑挑起半边眉刻意问道:「这次也要约法三章吗?」
「……」这家伙真的是……
穿上鞋,夏尔雅站直身,傲骨地努起唇,高声下令:「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牵我的手,不准抱我也不准吻我。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谁叫他要白目,她什麽都没说,他哪壶不开提那壶?
……
吃过早餐之後,车时勳就像是早已经摸透她所有的心思那般,知道昨晚留她看电影让她少了时间处理没做完的工作,又让她回家里忙了。
可她没忘了这男人前些天才承诺她今天一整天都会好好休息,按照他的个性,要是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他肯定又会在中午时传讯息给她,告诉她午饭已经做好了,要她过去吃。
为了避免他隔着家门阳奉阴违,她乾脆把卷宗和笔电都带去了他家,借了他的书房,然後要他除了上厕所之外只准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活动。
原以为他会像昨晚睡前和她聊天时一样固执难沟通,没想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她这些听起来其实不太合理的要求,更大方地把书桌出借给她,甚至还替她泡了杯热咖啡,然後就在书房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
以往她办公的时候,其实不太喜欢有其他人与她共用一个空间。
她喜欢独处,也习惯在独处的时候思考,加上律师的工作本身就涉及许多机密事项,对於当事人及案件内容更是有高度的保密义务,有他人在旁边不但会让她分心,也容易让她因为没有安全感而焦躁。
可现在,当她发现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专注阅读的侧脸,内心却比过往独自一人时还来得平静。
那感觉就好像回到过去他们还在念书的那段时期,她在图书馆角落的位置看教科书整理笔记,而他就坐在她对面的座位,安静地读着她替他挑选的文章或报纸学中文,即使偶尔会听见他翻阅纸张或抄写字句发出的细微声响,也都不曾让她感觉烦躁。
她想,是因为陪伴的人是他,所以她才不觉得反感。
凝着那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轮廓,她无声勾唇,眼底流淌着旁人不曾见过的柔软。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男人微微抬眸,视线走上了她凝望的轨道,薄唇也勾起了与她相同的清浅。
撞见他笑容的那一秒,夏尔雅明显感受到胸口微微一颤,心跳竟被拨乱了节奏。
「……」接受了他的感情之後,她连这样再普通不过的笑容都会心动了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住唇,连忙别开眼继续专注於手边的资料,却感觉耳鬓周围的温度上升了些,热得连脸颊都染上了一抹不明显的红。
这女人怎麽过了十二年还是一样可爱?
将她泛红了的侧脸用一个眨眼收入眼底,车时勳噙着笑低下头继续阅读手里那份杂志,不让自己的存在太过打扰到她的工作。
……
夏尔雅就这样忙了三个多小时,终於把手边的卷证资料看完。
整理完笔记也把需要再请当事人提供的资料清单寄给助理之後,她才着手把被资料覆盖成一片白的桌面收拾乾净,然後关上笔电。
当她把资料按照顺序排列整齐收回牛皮纸袋里,才刚将封缄的细线绕上,沉甸的卷宗就被一双大手拿了过去,她还来不及愣眼,摆在桌上的笔电也被一并拿起,当她抬起头,看见的就是那抹清浅的笑容。
「我替你拿吧。」车时勳轻说了声,以眼神示意她走前面。
看见这举动,她又想起了过去的场景。
每次下了课或是念完书,他总会在她收拾好东西之後就将她那些厚重的教科书一手捞去抱在胳臂里,说什麽也不肯让她收进书包里背着,被抢了两三次书之後她才发现,他是舍不到看她背着这麽重的书走太长的一段路,毕竟他每一次带她去的小吃店总是要走上好几条街。
这男人明知道她个性倔强,也知道她从来就不习惯让人帮助,一直以来却总是这样,不给她商量的机会,无声却强势地抢去一些她自己一个人也做得来的事情,每天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鸡婆。
他其实有点太了解她了,甚至可能比她自己都还要了解。
与他一前一後走到家门口,夏尔雅开门後侧过身让出了通道,却看见那个自愿替她拿重物的男人摇了摇头,又把手里的卷宗和笔电交回了她手里,她不明所以地皱起眉,他却只是抿着笑要她赶紧将东西放好,说他肚子饿了。
是到了後来吃午饭的时候,她才想到了他为什麽不进门的可能原因。
这男人八成是因为没听见她亲口允许他踏进她家,为了恪守他们之间约法三章的诺言,才始终站在门外的。
说起来他也真的是绅士过了头,明明猜得到早上出门时她是故意和他呕气,却还是听话地谨守分寸,吃完早餐去拿车时,想牵她手之前还真的问上一句「可以吗」,害她怪难为情的,说可以也不是,说不可以也不是,进退两难,最後只能睨着他唇边摆明得逞的笑容,半是无奈地把手放进那双总是温暖的大掌里。
这个在商场上打滚了这麽多年的男人城府真的很深,每次都拐她都拐得得心应手的,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而吃上半点苦头。
让她怪没成就感的。
……
吃过饭之後,车时勳提议要带她去钓鱼。
夏尔雅起初不是很明白他没头没尾地为什麽突然说要去钓鱼,直到他把休旅车开上了山间小路,她才意识到了他这麽做的原因。
是因为早先吃午饭的时候,隔壁桌的客人看见了书架上过期的旧周刊,似乎认出了他的身分,整顿饭下来都偷觑着他们窃窃私语,他担心她会介怀这些舆论和目光,才想带她去人烟稀少的户外,好让她待在他身边时可以自在一些,不必担心旁人的闲言闲语。
这男人知道跟她争论这些会惹她生气,所以乾脆不和她讨论,直接用行动贯彻想保护她的意志,迂回的让她忍不住揪心。
她都已经给他正面的答覆,回应了他的想望,他却还是一心一意顾虑着她的处境,明明他们就没做错什麽,他却宁可用委屈自己的方式来替她挡去那些可能会伤害到她的流言蜚语,只因为不想让她被不理解事实真相的外人抹黑成他前一段婚姻的破坏者。
他总是这样体谅着她的全部,替她设想了所有立场,却从来不顾自己因为前一段婚姻而毁誉参半了的名声。
关於那些有关他性向和感情生活的谣言,他从来没有对外澄清过,由着旁人误解是他先背叛了这段婚姻,即使後来和金恩娜合意离婚时发表的声明稍微挽救了一些过往颓败的形象,那些负面的刻板印象却早已经深深烙印在阅听人的观感之中,像是永远没有能翻身的一天。
经手了无数的离婚案件,她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私生活成为他人茶余饭後议论的话题,就是被人谣传性无能也不在意,当初甚至为了离婚,连自己有不孕症的事情都公诸於世,看起来完全不把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当一回事。
坐在他特地让给她的舒适钓鱼椅上,夏尔雅一手托腮盯着他专注的侧脸,不禁有些纳闷。
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想让人把自己可能有那方面的障碍挂在嘴边议论,尤其他还是个公众人物,又正值而立青壮的年纪,怎麽就不见他对此有任何反应或主张?
还有,他们已经这样等了一个小时了,也没见半条鱼上钩,他真的会钓鱼吗?
「车时勳,你真的会钓鱼吗?」
被质疑的男人只是低嘘了声,薄唇沉缓地吐出「耐心」两个字,就继续盯着溪面,压根没打算接续和她之间的话题。
「……」
她也知道钓鱼要有耐心好吗?况且这男人的耐心她还不晓得吗?
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等十二年,为了一条鱼就是等上三个小时她也不会太意外好吗?
重点是,他有那个毅力当姜太公,她可没有。
六月下旬,薰风徐徐,今天的阳光也不烈,山林间的气温本来就比平地还低上一些,阳光混合在微风里,搅拌成了暖和舒服的温度,吹得她忙了一整个早上的脑子昏昏欲睡。
他只顾着钓他的鱼,就不能稍微分点神关心一下昨晚才又重新成为女朋友的她吗?
夏尔雅赌气似地别过脸,屈手撑着颊,感觉眼皮逐渐沉重,挣扎了几回之後,意识逐渐飘远,最後就这麽睡着了。
听见了耳边变得轻浅而匀缓的呼息,车时勳转过头,这才发现身旁的女人已经以极度弯曲的姿势趴睡在膝盖上,神情一柔,将钓竿固定好之後便搬了一颗高度适当的石头放在她座椅旁,而後挺直上身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沉睡着的脸庞靠上了自己的肩膀。
「对不起,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나와함께있으면,억울함을받게한다,미안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