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车时勳还是和过去一样送她出了家门。
可这一次,站在两扇门之间的走廊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微妙。
从他家门口走到自家门口其实只要三、四步的距离,夏尔雅却走得异常缓慢,她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却怎麽也没想到她都已经跨出了最後一步,指尖也已经触上了门把,身後那个男人却还是什麽也没说。
他是不是看出了她卑鄙的心思,发现自己喜欢了十二年的女人原来这麽懦弱又平凡,所以失望了?
咬着唇,她以指纹解开门锁,沉了口气,伸手转下门把。
「尔雅。」沉默了好半晌的男人终於开口。
听见这声如低喃的叫唤,夏尔雅狠狠地愣了下,紧抿的唇瓣因抽气而微张,纤瘦高挑的身子泛着不明显的颤抖。
望着她那显得有些仓皇的背影,车时勳无声地叹了口气,唇角牵强地扬起几许弧度。
「你还记得,一个月的期限吗?」
夏尔雅没想到在听见那终於被提起的话题时,她的心情会是这麽慌张,藏在左胸口下的心脏以平生未曾出现过的频率剧烈跳动着,忽尔间就失去了她一向最引以为傲的冷静,紊乱的令她只能无措屏息。
见她没有回应,男人眸光微暗,唇边却仍然噙着那抹清浅。
「你……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吗?」
听出了他没藏好的颤巍,她紧抿着唇转过身,映入眼帘的竟是他努力保持微笑却还是没能遮掩住紧张的表情。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他刚才的沉默不是因为对她感到失望,而是其实也和她一样紧张。因为他也和她一样紧张,所以才用这样迂回的问句替自己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就像十二年前她生日的那一晚,他带她去情侣约会时必去的南山塔,拿着早已经写上他姓名的锁头,问她愿不愿意把她的名字写上去,她当下没有回答,他只好改口把期限延长到送她回宿舍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两个小时的退路,同时也给她多一点的时间思考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
这个男人就是过了十二年,追求的方式没变,告白的方式也没变,无声地用着与过往相似的一举一动不断告诉她,他对她的爱始终都是一样的,即使经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即使这十二年来被她遗忘了,他也没有改变。
面对一个忘记他的女人,他是那麽坚定地表达了所有的爱意,即使知道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想起那些他们曾经拥有的美好,他也不曾转身离开。
面对这样一个深情无悔的男人,她还有什麽好不勇敢的?
这一次,她不需要再多一些时间。
她现在就能回答他。
夏尔雅回过身走上前,主动地牵住了那双曾经只因为心疼她受了伤,不忍看她步履蹒跚,就不顾她反对将她牢牢抱起的大掌。
十二年前在宿舍楼下的砖道上,她也是在他问了那句「夏尔雅,你的答案呢?」之後就下定决心走向他,像现在这样主动牵住了他垂在腿边的手。
「车时勳,这就是我的答案。」
而他的反应也和十二年前一样,眸中闪烁着惊讶的流光,愣忡了好一阵子以後才终於意识过来地眨了几次眼,然後用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开口:「你刚刚……说什麽?(뭐...뭐라고?)」
这男人为什麽过了十二年却好像完全没长大一样?
夏尔雅勾唇失笑,又稍微收紧了牵着他的力道,「我说,这是我的答案。」
像是终於感受到掌心里那不属於自己的温热,车时勳愣愣地低下头,盯着那双牵着自己的白皙小手,被握住的左掌隐隐地颤抖着。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其实我可以等……」他迟疑地看向她,连声音都颤抖了。
其实他原本就想过或许再多给她一、两年的时间,等外界的舆论不再紧系他离婚这件事,更打算今晚若被她拒绝时要告诉她这个决定,反正他都等了十二年了,再多等几个月甚至再多等几年也不是问题。
「我很确定。」夏尔雅沉声答覆,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坚定。
连她给了肯定的答覆之後都还替她着想的男人,她还考虑什麽?
她什麽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牢牢地抓住他。
她才不要让他等,一秒都不想了。
「尔雅……」
她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才离婚一个月,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会怎麽说她?
「车时勳,同样的问题不要问我第三次,你知道我没耐心的。」夏尔雅刻意板起严肃的神情睨着他警告,不给他机会再质疑她的真心。
被强迫禁言的男人启唇还想再说些什麽,却收到了一记不容异议的横眼,那眼神锋利的让他只好又把张开的唇给阖上。
「明天一起吃早餐吧?」为了避免他再继续罗嗦下去,她乾脆换一个话题。
闻言,他眼里的讶然更深了。
她不只答应了他的追求,现在还主动约他吃早餐吗?
见那双深邃的眸又颤了下,夏尔雅不大满意地抿唇,又瞪了他一眼。
那什麽没礼貌的表情?她主动约他吃早餐,他应该要开心才对吧?笑容呢?
「车时勳?」柳眉微蹙,睨着他的眼里凛出了一丝刻意没收起的锐利。
像是终於看出了她眼里的不悦出自为何,车时勳本能地回应了她刚才的叫唤,左掌收紧了握在掌心里柔软,几秒之後,薄唇终於勾出了温煦的弧度。
「听到了,一起吃早餐。」
这还差不多。
红唇满意地抿起笑,流连似地睇了他唇边的笑容一眼,她才轻声开口:「那我回去了?」
「嗯。」男人轻应,粗糙的指腹不舍地娑抚了她指背几回,才缓缓松手。
手背上传来的温柔抚触几乎和记忆里的感受一模一样,夏尔雅垂眼凝着被他牵着的右手,心口似有浅浅的澄暖潋渺而过。
她记得那时候和他在一起,每一次牵手他都会像现在这样以拇指来回细抚她的手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更是如此,像是要透过这样细柔的抚触告诉她,一切有他在。
他总是这样,虽然不言不语,却一次又一次无声抚平她心里所有的坏情绪。
不论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後,他对她始终是如一的温柔。
「晚安。」
她勾唇,回以同样的温柔,「晚安。」
……
也许是心境转变了的关系,夏尔雅一反过去每到不必进办公室的假日总是习惯睡到近中午才起床的习惯,时间才过八点就已经了无睡意地下了床,梳洗过後便拿着手机窝在沙发里等候车时勳的讯息。
昨晚分开之後,他们在睡前又用通讯软体聊了一个小时的天,约了今天早上九点吃早餐,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她还特地跟他说要去外面的早餐店吃,要他别又早起下厨。
结果这男人真的不是普通的固执,鬼打墙似地不断说着如果碰上了记者或有路人认出他的话会给她带来困扰,光是要劝服他就花了她半个小时的时间,两人之间的聊天内容简直像是用手指头在进行答辩一样,弄得她差点抽筋。
最後她受不了地直接传了语音讯息过去,告诉他要是再罗嗦就乾脆别吃了,才终於让他妥协。
距离他们相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犹豫了几分钟,夏尔雅还是忍不住传了一则讯息过去,却迟迟没有得到回覆。
「……」他还在睡吗?
盯着始终没有显示已读的对话框,她抿着唇,思忖了半晌就动身走至玄关,穿上白鞋後就出门了。
站在他家门前,夏尔雅轻吸了口气,缓缓按下门铃。
明明相约的时间还没到,明明两个人就隔着两扇门住在隔壁而已,明明昨晚就见过面睡前也聊过天,明明她就不需要这麽心急的,可才分开了一个晚上,她竟然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她是不是太久没谈恋爱了,才会明知道自己这样很蠢,却还是像极了第一次约会的小女生,连只是简单地相约吃个早餐就让她期待不已?
过去和其他男人交往的时候,她就是一、两个星期不跟对方联络也不会有什麽特别的感觉,她的上一任男友甚至还在分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批评她,说她完全不像个女人,不懂得撒娇、不够小女人、事业心比男人还强、工作永远摆第一,甚至连男朋友要跟她约会都还要先跟她的助理预约时间,女人当成她这副德性根本是上帝最失败的作品,像她这种全身上下榨乾了都滴不出一丁点女人味的女人,被劈腿只是刚好而已。
其实那些关於她性格好强的指控她都承认的,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曾认为这样的个性足以合理化另一半对感情的不忠,因为她从来就不觉得女人只能依附於男人之下,一辈子谨遵古老又刻板的三从四德,把灵魂束缚在封闭的框架之中活得没有自我。
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强迫自己去迁就。
只是对象一换成了车时勳,似乎就让她有些反常了。
她明明记得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每晚睡前只要想到隔天早上他又会拎着早餐在宿舍楼下等她,虽然不能否认心里有几分甜蜜的心情在,但更多时候她其实觉得有些难为情。
毕竟那个时候灿星集团接班人的身分早让他成为校园里众所皆知的人物,堂堂大财阀家的长子成天带着早餐在女子宿舍门口等候,没几天全校都知道他们在交往的事情。
为此她也没少收过威胁的讯息,所有韩文的脏话她都是那时候学会的,连置物柜都曾被人恶意涂鸦或换上新的锁头,甚至被人在里头塞了许多恐吓字条。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真的是招惹错人了,因为他,那些韩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全让他她给碰上了。
当时就读金融系的韩国汽车大厂二千金郑慧媛听说喜欢了他三年,一知道她跟车时勳在一起之後,不晓得找了多少人给她恶作剧。
有一回,郑慧媛甚至特地选了车时勳去参加选修课的期中考而她独自在图书馆温书的时候,派人把她带到了图书馆外头的角落谈判,先是指着她鼻子谩骂,说她一个没家世背景的穷学生配不起车时勳的身分,後来讲不过她就出手打了她一巴掌,她气不过地还手,最後换来了一脸的抓痕以及满手的瘀伤。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车时勳生气的样子。
那天傍晚他结束了考试,一到图书馆就看见她狼狈的模样,记忆里那双总是温煦如阳的眼眸在一瞬间极冻成了慑人悚然的寒冽。
他先是带她回他的公寓擦药,花了半个小时从她口中套出伤了她的人是谁之後便要她乖乖待在家里休息,拿了手机就要出门,她不肯地拉住他,要他别去找她们,换来了他不谅解地斥责。
他就像一座沉寂多年终而爆发的火山,劈头就骂她为什麽要跟她们走,骂她出事的时候为什麽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骂她这麽久以来为什麽都没有告诉他有人这样欺负她。
她被吼得委屈,也不管他的责备是出於心疼还是其他,红着眼眶推开了他,赌气离开他家,也不管他追在後头怎麽喊就是不回头,一路上都甩开了他捉上来的手,就这样兀自走回了宿舍。
隔天一早,他没有出现在宿舍楼下,她以为他要跟她冷战,也就倔着性子自己去教室,结果整整三个小时必修课的期中考,车时勳都没有出现。
她起初还觉得他幼稚,竟然为了跟她赌气不来考试,结果交卷之後,她才走出教室没多久,就听见了路过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而法学院前的广场人群聚集,众人围成圈包围着中央的两个人。
站在阶梯上,她一眼就认出了被包围的两人分别是车时勳和郑慧媛,连忙上前,好不容易穿越了重重的人墙来到内围,就看见车时勳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些过去她收过的恐吓信和鬼娃娃一个一个丢在郑慧媛脚前,最後拿出手机拨出一段监视器画面,上头清清楚楚地拍摄到郑慧媛和她的跟班们在图书馆外头对她辱骂和动手的画面。
「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这样吗?因为得不到,所以要毁了别人吗?」
「那不如毁了我吧?」
那时候,他手里拿着某一次和一个割破的布偶一铜放进她置物柜里,刀片还泼着红漆的美工刀递在郑慧媛面前,将刀锋朝向自己,眼神几乎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她不敢相信他会这麽做,心里更害怕他会受伤,可当她跑上前想要阻止,郑慧媛却已经扯过那把美工刀扬手朝他挥去,当下她惊恐地本能闭上眼,也听见了围观群众们惊愕惧怕的抽气声。
当她再次睁开眼,就看见锐利的刀尖进逼在车时勳的胸前,而他的表情却仍然是前一秒的冷肃,连眼都没有眨。
「动手啊,为什麽不动手?需要我帮忙吗?」他就这样问着,眼神冷漠,口吻冰冷。
最後,他甚至握住了郑慧媛的手,面无表情地将那双已经颤抖不已的手持续朝自己的胸口扯近,刀锋刺破了他的衬衫,尖端几乎没入了胸膛,汩汩涌出的血腥在纯白的衣衫上渲染出一片怵目骇人的红。
不只她,全场围观的人们都被他这个模样吓得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车时勳。
在众人眼里,他向来都是如阳光般的存在,几乎不曾有过忧伤或是动怒的模样,更不曾有人见过他那时阴鸷狠戾的眼神。
後来回了家,他不让她替他上药包紮,只是不顾她反对地把他的手机号码设成了快捷键,要她以後不管发生什麽事都要第一个打给他,让他第一时间就知道。
隔天他就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还是一样每天带着早餐出现在宿舍楼下,还是一样在下课之後带着她吃饭,唇边一样挂着那抹温暖的笑容,偶尔故意说话惹她生气,偶尔不经过她同意就牵她的手,偶尔在气氛对了的时候问她能不能吻她,彷佛什麽事情也没发生过。
彷佛,那天那个为了她挺身而出的男人不是他。
……
回想完这些,已经几分钟过去,车时勳却没来应门。
夏尔雅觉得有些奇怪,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回应,只好再度迳自按下密码开门。
才刚走进屋内,她就看见摆在沙发上的棉被和枕头,眉心旋即蹙起了皱褶。
这男人昨晚为什麽睡在客厅?
步入客厅,她依稀听见浴室里传来吹风机运作的声响,於是朝里头轻喊了声:「车时勳?」
里头的男人听见了叫唤,关上吹风机,顶着一头半湿的发走了出来。
「尔雅?」一见到她,车时勳惊讶地瞠眼,立刻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九点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呀……她怎麽来了?
对上他讶异且困惑的眼神,夏尔雅有些心虚地解释:「……我按了门铃,可是你没开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她总不能说是她太想见到他,所以才擅自开门进来的吧?
被他知道了,该有多丢人……
「对不起,我刚刚在浴室里冲澡,没听见门铃声。」他恍然大悟地勾唇,弧度歉然。
「那……你继续吧,我在客厅等你。」她佯装镇静地道,用着泰若自然地模样转身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前坐了下来,拿起手机随意点开了桌布上其中一个应用程式,煞有其事地装忙。
直到听见身後再次传来吹风机的声响,夏尔雅才终於松了口气地吁叹,整个人差点虚脱。
她刚刚……应该表现的很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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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时勳:才一个晚上就想我了?
夏尔雅:没被律师打过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