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被遺忘的時間裡愛妳 — 039: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星期五下午六点半,最後一名抗议员工与灿星集团达成补偿协议并签立和解书,历时四天的抗争终於宣告落幕。

灿星集团依照每个雇员的年资与待遇给予了不同的补偿条件,补偿金额比照灿星饭店现行的抚退制度并加上适当的损害赔偿,补偿金也是现场就开立支票全额支付。

身为灿星集团东亚区执行长的车时勳更是在最後又一次现身,亲自向所有因错误决策而受到伤害的员工们致歉,同时也透过公关部门发表公开声明,对於连日抗争对社会造成的冲突及不便表达深切的歉意,并承诺集团未来会积极改善劳工政策,不会让相同或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车时勳这次的危机处理成功挽救了灿星饭店在台湾业界的名声,同时也为灿星集团的投资人打了支强心针,将外界原先认为可能升高为更大冲突的抗议事件,在进入诉讼以前就成功弥平,高明且刚柔并济的手腕让在他媒体上的评价又提升了些。

然而外界并不清楚,他这样的处理方式其实严重违背了母公司董事会下令应采取强硬手段的指示,所以当新闻报导一传回韩国,他的特助就收到通知,表示总公司董事会将在下周一召开惩戒会,要他即刻返回首尔。

「总经理,车会长刚才来电,希望您今晚就回去,要帮您订机票吗?」特助邱洋平声报告来自上级的指示,手里的平板已经打开了航空公司的网页,正准备键入资料。

「不了,我星期天再回去。」车时勳走回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了药罐吞了一颗止痛药,然後才又继续说:「替我订星期天下午三点之後的班机,再订一张星期一晚上的回程票。」

「总经理,您不在首尔多留几天吗?」邱洋心里有些意外,语调还是平稳的没有任何起伏。

自从总经理离婚之後,他母亲就又开始积极地替他寻觅联姻的对象,他可是天天被夫人打来要他想办法让总经理回首尔的电话吵得难以工作,这回夫人知道因为惩戒的事情总经理肯定得回家一趟,立刻就来电要他行动了。

车时勳淡瞥了他一眼,「你当我去观光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返乡』。」邱洋一脸正经地更正。

「……」现在是拐着弯说他中文不好吗?

感觉前方有道冷厉的视线扫来,邱洋咽了下喉,飞快动了动手指,将上司交代的任务完成,随後恭谨报告:「总经理,已经替您订好来回机票,分别是星期天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及星期一晚上八点四十分。星期天需要我送您去机场吗?」

算他反应快。

「不用,我自己去。」

「是。」

摆在桌边的手机响起了讯息通知,眼角余光瞥见了捎来的讯息,车时勳立刻将手机拿了过来,一边解开密码锁,一边问:「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

「那你去忙吧。」

邱洋离开後,他才点开对话框,原先衔着疲惫的眼角弯起了一抹清浅。

……

七点时收到车时勳回覆今晚能和她一起吃晚餐的讯息,夏尔雅草草地将手边的工作赶到一个段落,匆匆离开办公室。

在下班的拥挤车潮中塞了四十分钟的车,白色的房车在八点零三分时驶入了大厦的停车场,等了两分钟的电梯,匆忙抱着未处理完的资料回到了家里。

走入书房将卷宗往书桌上一放,她连身上的套装都来不及换就又旋步出门,走到对面按下门铃,大概过了五秒,手机就收到了一封语音讯息。

指尖按下播放,低沉的嗓音倾泄而出。

「面条刚好要起锅,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这男人怎麽才刚结束一场硬仗,一回到家不休息,又替她下厨了?

真是……

说不出心里是无奈还是心疼的多,她轻喟叹了声,红唇却扬起了几许欣悦,纤长的手指迅速地按下那组再熟悉不过的密码,推门而入。

才刚踏入屋子里,就嗅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香气,然後她就猜到今晚的晚餐是牛骨汤面。

换上室内拖鞋走上连通厨房和客厅的走道,含笑的语声卷上耳梢。

「来了?(왔어?)」

「嗯。」对上他噙着笑的眼,她下意识地勾唇,走进了厨房。

上一回看见他站在炉前做菜已经是上个周末的事了,其实也不过五天的时间而已,但她却总觉得似乎隔了很久,明明昨晚也见过面的,可一整天下来,她却是只要稍微有空档出现就会忍不住打开手机,把那张从韩知恩那得到的与他的合照看过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就像十二年前答应了他的追求之後一样,变得开始容易想念他,变得开始期待见到他,即使现在的他还没追问她的答案,即使现在的她还没给出肯定的答覆,她却已经变成这样了。

大概是因为心里知道今天是当初他订下那一个月期限的最後一天的关系吧,不晓得确切是哪一天开始,她潜意识里似乎也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虽然她也清楚,如果他真的问出口了,她也不见得能在第一秒就勇敢地给出答案。

见他将煮好的两碗面端上桌,夏尔雅熟门熟路地拉开橱柜第一个抽屉,从中拿了两套餐具回到餐桌边,整齐地摆好匙筷後才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落。

车时勳又走到吧台前倒了一杯温水,摆在她右前方伸手可及之处,这才绕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就连她用餐之前要先喝水的习惯都记得,每一次来他家吃饭的时候都会替她准备好。

贴心的过分。

夏尔雅抿了一口水,而後先是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热汤,感觉忙了一整天而空荡荡的胃稍微暖和了点,这才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面吃了一半,她稍微停下进食的动作,罕见地主动开启话题:「事情还顺利吗?」

以往这件事都是他在做的,毕竟她从来就不是个习惯与人搭话的人,除了在法庭上辩护或是被人招惹以外,她也不太爱说话。

他大概也很清楚她这样的个性,所以十二年前才会即使被旁人取笑说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是每天在她身边打转,硬要找她说话,就算被她赶了千百次也不屈不挠。

其实傍晚的新闻她有看见了,所以她其实知道他把整起事件做了最妥善的处理,成功地在一个星期内就弥平了风波,只是看见他虽然噙着笑还是藏不住疲倦的脸庞,她还是心疼了,所以才会明知故问。

她想亲耳听见他说没事了。

「嗯,还算顺利。」车时勳放下匙筷,抬起头对上夹藏着浅浅忧心的目光,勾了勾唇想让她安心一些。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地轻叹了声。

未料那悬了一整个星期的心才放下一秒,她就又听见了略显无奈的沉音。

「不过……」

不过?

「不过什麽?」

见她情绪快速转折的眼波,男人莞尔一笑,温温地道:「集团认定我违反了董事会采取诉讼手段的决策,星期一要召开惩戒会,所以我星期天得回首尔一趟。」

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这样,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他父亲害怕他连在公司事务上都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害怕会完全失去对他的控制,所以想要藉这个机会警告他一番,让他别想着要在公事上自立为王,重申他永远都只是他手上操弄的一只木偶。

只可惜,他这是白担心了。

闻言,夏尔雅难掩诧异地蹙起眉,面上立刻染上了显着的忧色。

怎麽会这样?他不是都把事情解决了吗?怎麽还会被惩戒?

一般公司内部对於经理人违反董事会决议的惩处,轻则警告、重则停职,甚至是解除职务,那不就代表他……

「别担心,大不了就是被解任而已,也正合我意。」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车时勳扬起唇角柔声安慰,幽深的黑眸里看不见一丝愁虑。

真要被解除了集团东亚区执行长的职务,甚至连灿星电子台湾分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也一并被拔除,他就可以摆脱这些他一点也不想要的束缚和身分,只当他自己了。

从他眼里诚然的笑意读出他是真的不在乎被惩戒的後果,夏尔雅轻叹息了声,也说不出什麽堂而皇之的劝慰,只好低下头继续吃饭。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并不正确,甚至有点卑劣,可潜意识里总有一小部分也认为,如果车时勳因此卸下了灿星集团相关的职务,那麽即使他们在他离婚後没多久就在一起,或许也不会引来太多的注目,落得成为旁人茶余饭後嚼舌根的对象。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不该介意这种事的,她明明也清楚他跟金恩娜的婚姻从来就是有名无实,她明明也清楚这十二年来一直在他心里的人是她自己,她明明也告诉过自己应该为了这个用情至深的男人再多勇敢一点。

这些她分明都清楚的,心却还是像那些平庸的人们一样,对外界投以的眼光介怀不已。

现在的她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

晚餐过後,车时勳问她是不是要回去加班,她明明有事情要忙的,可看着他那双总是温柔流淌的眼眸,夏尔雅却心口不一地说了谎,骗他手边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急,然後留在他家的沙发上,陪他看着一部她其实已经看过的旧电影。

他们各自坐在长沙发的两端,她手里还抱着原先倚在他背後的方形抱枕,桌前则摆了一杯喝了几口後只剩三分之一不到的红酒。

他始终都专注地盯着萤幕上的剧情,表情就像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一样,而她耳边虽然听着主角们的对白,大半的心思却都不在剧情上头。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男女主角差不多再吵个两三句话,接下来上演的就是一场尺度火辣的激烈床戏。

两个还没确认彼此关系的男女坐在沙发两端,一起看着有些过度香艳激情的剧情,这画面怎麽想都让她觉得很尴尬……

耳边传来了女主角一边挣扎一边被吻得发出低吟的煽情耳语,夏尔雅垂下眼,不大自在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静一些。

车时勳似乎感觉到了身旁女人的难为情,暗暗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自己的专门处理公事用的手机,几秒後,书房里传来了铃响,他转头看向她,唇角勾着歉然的弧度,然後就起身走进书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些,佯装接到了来自总公司的电话,开始用韩文交谈了起来。

他一离开,夏尔雅终於松了口气,垂下紧绷的肩头,闭上眼重重吁叹了声。

煽情火热的镜头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场景才告转换。

从门缝里瞥见了她逐渐转为自然的神色,车时勳无声地勾唇,这才拉开门自书房走了出来,一边压低着声调说了几句客套的道别语结束对话,戏演完的同时也回到了沙发上。

「怎麽了吗?」眼角余光瞥见他回来,夏尔雅将视线凝在萤幕上,故作随意地问道。

「不是太重要的事。」他的回答也很随兴,完全是配合她的漫不经心。

不是太重要的事需要讲这麽久的电话吗?

夏尔雅稍微转过头,有些怀疑地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在看见他眼角没藏好的笑意後似乎发现了些什麽。

「……」他是不是知道她会尴尬,才特地找藉口回避的?

意会了他没说出口的贴心,心口蓦地一拧。

这男人在每个细节上都细心地照料着她每一分幽微的心思,她却还顾忌着那些无关要紧的舆论,甚至卑鄙地希望他能因为这次的事件摆脱灿星集团这个包袱,让她能够毫无顾忌地站在他身边……

她怎麽能这麽自私?

原来她夏尔雅是一个这麽自私的女人……

後来的剧情她没有认真看了,对白也一句都没听进去,心神全沉浸在挞伐自己太过可鄙的想法上,电影结束之後还是车时勳叫了她几次才唤回她的思绪。

「尔雅,怎麽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见他眼里的担忧,夏尔雅心里又是一酸,灵魂几乎快被无穷无尽的惭愧给吞噬。

「……没有。」

他对她的好是这麽毫无保留,就是连看见她在发呆也会担心地皱起眉头,可她却连为了他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都做不到,让他为了她始终委屈地只能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屋子里才能表现出对她的关怀,让他在她主动说要送他去上班的时候婉拒了她,甚至让他为了配合她缓慢的步调,始终压抑着沉淀在心中长达十二年的情感,整整一个月来都坚守着友谊的分际,连一次出自於他主动的接触都没有。

这十二年来,不论是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现在这样暧昧不明的时候,他永远都在配合着她,配合着她的尖锐、配合着她的防备、配合着她的畏惧、配合着她所认为的恰当,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心情那样。

如果人类真的有前世今生的话,她想,他上辈子肯定做了泯灭天性的坏事吧?否则怎麽会在这辈子遇上了她这样的人,还爱得那麽傻又那麽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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