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了梁禹洛夫妻的晚餐邀约,夏尔雅在办公室待到了九点多才终於肯熄灯下班。
其实手边的案子都不急着一定要今天处理完,可她就是哪都不想去。
又或者说,她害怕回家。
她害怕今晚如果又和车时勳在电梯里或是家门口相遇,他仍然会和过去一个月一样只是微笑着喊她一声夏律师,然後就从她面前转身,走入那扇她明知道密码他却再也没有邀请过她的门。
她害怕在他离婚之後,他们之间就失去了联络的必要。
她知道这样的担忧非常矛盾,先前她分明还因为他已婚的身分而顾忌着不断闪躲,不愿意去正视自己动心了的事实。可现在,他已经摆脱了婚姻的束缚,她却变得比过去更加忐忑不安。
这一个月,或许也正好让车时勳看清了些什麽,或许让他发现,即使没有她的帮助,他也能顺利重新展开他的人生,又或许让他明白,重获自由之後,他不是非要继续困在过去十二年没有结果的等待。
毕竟他等待着的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是一点也没记起他……
夏尔雅拎着皮包,手里还抱了一大叠卷宗,即使回了家,她还是打算继续用工作让自己忙碌,忙碌到不让那些纠缠了她一整天的忧虑侵占她所有思绪,忙碌到没有时间让一颗心总为了他而兵荒马乱失了方寸,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可惜这一次,她失算了。
「……」
走出电梯,夏尔雅愣然地看着那个斜倚在门板上,显然已经久候她多时的男人,此刻他唇边噙着那抹许久不见的清浅,一双深邃的眼眸就这样远远地凝视着她,连眼角都是上扬。
「好久不见,夏律师。」这是她走到家门前时,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夏尔雅抿着唇,眼底全是诧异和无措交织而成的颤晃。
一眼看穿了她因为他的等候而不知所措的心情,车时勳勾了勾唇,启唇低问:「吃过饭了吗?」
她仍是愣着,却本能地摇头回应了他的问句。
「我煮了点东西,要一起吃吗?」他仍是凝着她惊讶未褪的眸,嗓音低柔。
夏尔雅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知道当她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他家的餐桌前,眼前摆着一碗他从炉子上盛来,还冒着袅袅白烟的红豆粥,而那个从刚才开始就笑得一脸温煦的男人正拉开她对面的座椅优雅入座。
她垂眼盯着碗内的红豆粥,鼻息间全是记忆中的香味。
她还记得到了韩国之後,她吃的第一碗红豆粥正是那个她不记得的学伴在发现她生理期来而闷痛着难受,甚至在课堂上因为剧烈的晕眩差点昏过去而被送到医务室的时候,翘掉了全法学院最爱当人的刑事诉讼法教授的课,特地买去医务室里给她吃的。
而现在,她知道那个她不记得的学伴,就是车时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阵子应该是你的生理期吧?吃些红豆粥会舒服点。」那带着浅浅笑意的低沉嗓音传进了耳里,又一次在她早已不平静的心湖上扰出阵阵涟漪。
他连她的生理期是什麽时候都记着,即使这个时候的他们什麽都还不是……
「车时勳……」犹豫了许久,夏尔雅还是嗫嚅着问了出口:「这一个月,你究竟做了什麽?」
她真的想不透,过去的三年,面对金恩娜如厉鬼般挥之不去的纠缠,他只能束手无策地隐忍,可为什麽现在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成功让金恩娜愿意签字离婚了?
「你真的想知道?」车时勳勾着笑,看似清澈的眸光仍是深不可测。
看着他的笑眼,夏尔雅感觉得出来,那个藏在背後的答案肯定不会是太好的消息,因为每当他这麽笑着的时候,都是为了掩藏心事不让她知道的时候。
「车时勳,你是不是……」她想追问,可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夏尔雅。」
闻声,夏尔雅一怔,颤动的视线却被他此刻深柔似海的目光紧锁着无处躲藏。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相隔一个月後再次听见,她的心跳依旧为此乱了章序。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光只是听着一个男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就紧张地屏息,几乎忘了要怎麽呼吸。
然後她才发现,在这之前他总是喊她夏律师,用着那样中性又不失礼仪的称谓,无声地替她画出那道她心里跨不过去的道德界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即使心里有她,他也从没想过要在还是别人丈夫的身分时越界。
而现在,他之所以喊她的名字,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抛去了婚姻的束缚,抛去了她心中最在意的疙瘩,重新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站在她面前。
同时,他也重新对她说出那句遗失在过去的宣言。
「从现在开始,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思考,到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这一次,他给她的期限是一个月。
「夏尔雅,我给你的期限是今天晚上送你回宿舍为止,到时候你得告诉我,你的答案。」
时隔了一个月,她的脑中终於又开始出现那些零碎的画面。
画面里,车时勳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背後是一片璀璨绚丽的夜景,而他就这样伫立在她面前,任由晚风吹乱了那头黑色的短发。
现在的她已经开始好奇,那时候的她又给了他什麽样的答案?
……
隔天一早,夏尔雅一如往常地在七点半踏出家门。
只是才刚开门,她就看见了和昨晚回家时一模一样的画面。
车时勳穿着白衬衫,最上头的领扣没扣上,下身穿着款式休闲的九分西裤,脚上则不同於过去西装笔挺时搭配的皮鞋,而是一改习惯地穿了双白鞋,颀长挺拔的身子就这样斜倚在他家门板上,眼眸含笑地望着自家里走出来的她。
「早。」见她到来,车时勳勾了勾唇。
「……早。」她怪异地皱着眉,讷讷地回应了声。
他说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意味着这一个月他会开始追求她。而他追求她的方式,该不会真的来什麽上下班温馨接送这麽老套的招式吧?
「走吧,我送你去上班。」自动略过她打量的目光,车时勳笑着轻喊了声,兀自往电梯走去。
「……」还真的来这招?这男人活在上个世纪吗?
看着那已经走到电梯口按下下楼键的背影,夏尔雅愣然瞠目。
「夏尔雅,以後我每天都会在宿舍楼下等你,和你一起去上课,走吧!」
脑中忽然闪过这麽一句话,她又是一愣,唇角却被这听似熟悉的宣言勾起了清浅。
车时勳这男人十二年前也是这样追求她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显然这十二年来他都没什麽长进。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十二年来,他都没有再追求过其他女人,所以没能好好练习精进追求女孩子的技巧?
抿了抿唇将意外露出的笑容扯回平直,夏尔雅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
因为是上班时间的关系,电梯陆陆续续停了几个楼层,本来就不大的空间又挤进了六、七个手提公事包或皮包的上班族男女,把最先搭乘的两人挤到了後头。
站在夏尔雅前头的男子为了给人让出空间,不停地向後退,她并不想要和陌生人有任何接触,也只好继续退後,原以为腰际就要撞上後头的扶杆,没料到车时勳竟然伸手抵住了对方的後背,替她隔出了足以容身的空间。
「不好意思,後面已经没位置了。」男人的嗓音低沉至极,听上去完全不容质疑。
对方闻声,立刻回过头匆匆地说了声抱歉。
见状,夏尔雅松了口气,眼角余光稍微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视线始终都是看向前方,看上去就像是刚才那举动完全是出自於反射,而不是刻意要讨好她。
她差点忘了,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每个细微之处展现出无微不至的贴心。
电梯到达一楼之後,有五个人走了出去,空间又恢复了宽敞,原本因为壅挤而几乎和她并肩的车时勳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一步,拉开了那对她而言过於靠近的距离。
夏尔雅自然是发现了,心底不免泛起几分诧异。
这男人说要追求她,虽然一大早就出现在她家门口说要送她上班,让她误以为他会一直都这麽殷勤,可这趟两分钟的电梯搭下来,他却意外地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至於刻意的让她觉得难为情。
出了电梯之後,他走在前头,最後在他另外一辆黑色的四门房车前停下脚步,解开防盗锁之後才侧首轻喊了声要她上车。
虽然知道让他陪着自己下楼後才拒绝他确实是有些坏心,但夏尔雅并不想让所里的同事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这男人昨天才把自己离婚的事情诏告天下,要是隔一天就被看见车里坐了另一个女人,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怎麽平凡单纯都会被另作解读。
她不想要淌这种浑水,更不想让人误会她是介入他婚姻的第三者。
「车时勳,谢谢你,但我自己去上班就行了。」她淡淡地说着,口吻并不尖锐。
车时勳知道她顾虑的是什麽,所以也只是抿起笑点点头,又重新把车上锁。
夏尔雅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位,从皮包里摸出车钥匙,解开中控锁後便上了车。
岂料她才刚坐进驾驶座,另一旁副驾驶座的车门就被打了开来,她愣忡地转过头,还来不及反应,原先那个站在车外的男人已经坐进车里,把门关上,甚至系上了安全带。
「车时勳?」他这是做什麽?
「既然你不想让我送你上班,那我陪你去上班。」他温温地说着,薄唇却勾起了几分狡黠,那表情一副他说的话是多麽天经地义。
夏尔雅紧抿着唇瞪着他,原先因他无声的体贴而弯起的眼眸瞬间燃起了浅浅的愠火。
「你给我下车。」她咬牙警告。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只是努着唇摇摇头,然後刻意抬起左手腕上的表,扬声咕哝:「哇,都快七点四十了呢,再不出门的话,应该会塞车哦?」
「车时勳!」
额角青筋抽搐得大力,夏尔雅咬牙切齿地低吼了声,气得几乎想要伸手掐他。
算她说错话,他这哪里有拿捏分寸?脸皮简直厚到不行!
面对她怒火高涨的情绪,男人只是轻轻一笑,「放心吧,不会让人看到我的,你在事务所前的两个路口放我下车就行了。」
「……」他怎麽知道她在担心什麽?
太过温柔的口吻一瞬间就把她心头那把焰火浇熄了大半,夏尔雅愣忡着看着此刻他唇边忽然变得暖煦的弧度,心隐隐地被牵动了下。
见她不语,虽然知道她心里没有这样想,他还是抿着浅笑,有些遗憾地启唇:「真的不行的话,我就下车吧。」
语落,他伸手解开了安全带,那声喀响扯回了夏尔雅的心思,理智还没来得及分析他刚才的话语,身体却已经本能地伸出手拦住了他准备转身开车门的动作。
「……」
没想到自己竟会挽留他,夏尔雅一时被自己的举动惊讶,明亮的眼眸里泛起了几丝慌措。
与他含笑的目光相视了几秒,她不自在地别过脸,佯装镇定地发动引擎,打档踩下油门,白色的房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的车道。
像是能听见她总是别扭着藏在心里没说出口的挽留,男人无声勾唇,默默地把安全带系了回去。
一路上,他没有刻意开口和她搭话,就这静静地陪着她。
……
结果夏尔雅也没让车时勳提前下车,甚至连车速都开得比平时还慢,原先只需要三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也没遇上塞车,今天却花了四十五分钟才把车开到了事务所前。
平时的她很讨厌把时间花费在交通上,除非遇到测速照相,否则她都会把车速开的比限速还高上许多,有几回梁禹洛坐她的车,总会嫌她车开得太快太危险,就连最常坐她车的助理杨心安有时也会说搭她的车比搭她男朋友的车还可怕。
结果这样时不时被同事嫌弃的她,竟然一路上都把车速维持在五十上下,不随意变换车道也不抢黄灯,安分守法的很。
她从来就是个极度没有耐性的人,平常只是等个过斑马线的行人,都会让她不耐烦地频频碎嘴,可今天心里却反常地希望多遇上几次这样的情况。
一直到和车时勳在车里道别,下了车走进大楼,夏尔雅才终於知道自己今天这样的反常是为什麽。
是因为有车时勳在身边,所以她下意识地不想让时间过得太快,甚至在两个路口前听见他解开安全带的声响时找了个藉口,用着要他替她把车开去保养厂作例行检测的理由让他留在车上。
现在想想,她这理由不但别脚还很无理。
这世界上有哪一个人会叫一个跨国集团的总经理替她把车开去保养?
而那个男人明知道她这点心思,却还是体贴着没戳破,甚至让她把车开到了离大楼有些距离的巷弄里才让她下车,只因为知道她不想让认识的人撞见他们一同出现。
就连在追求她的这种时候,他都还是顾及了她每一个想法,即使这个想法本质上对他而言是一种伤害,却还是选择了体贴她。
拎着他以纸袋包装的早餐进了办公室,夏尔雅才刚坐下来打开电脑,手机就传来了讯息通知,点开一看,是车时勳传来的,说车子保养完之後会请保养厂把车开回事务所的办公大楼地下停车场,到时候再把车位的号码传给她,钥匙则会请一楼柜台的警卫代为转交。
看见这样的讯息,她的心又是一颤。
他就连要把车还给她,也得用这麽迂回的方式。
咬着唇,夏尔雅深吸了口气,指头迅速敲打出字句,丝毫没犹豫地就按下传送。
夏尔雅:你替我把车开回家吧,我搭车回去就行了。
手机才放下没多久,他又传了讯息过来。
车时勳:
我今天休假,下午会去一趟Tears。
你下班之後传讯息给我吧,我去接你。
看见他的回覆,她抿了抿唇,眼角竟弯起了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弧度。
好吧,其实上下班有人接送的感觉,好像也没她想像的那麽遭。
……
结束了和当事人的会议,夏尔雅回办公室修改了一份有关亲权酌定的答辩状,原先六点半就可以下班,却在洗手间恰巧碰上了来等梁禹洛下班的卓知凡,结果她又被这对夫妻拉着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天,交换了彼此最近的近况之後,再一次婉拒了他们晚餐的邀约。
「尔雅,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卓知凡拉着她的手,水汪汪的大眼就这样眨呀眨的,拜托的神情之诚恳,看得夏尔雅是一阵难为情。
她这人的个性就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最抵挡不了这种如小猫般楚楚可怜的眼神,而偏偏身为朋友的卓知凡深知这点,每回碰上她,同样的招式总是屡试不爽。
唇边扯着为难的弧度,她不断向站在卓知凡後头的梁禹洛使眼色,要他赶紧把自家老婆带走,不然再这样离情依依、难分难舍下去,她要什麽时候才能传讯息给车时勳说她下班了?
接收到好友明白不已的求救讯号,梁禹洛抿起歉然的笑容,大掌轻轻将怀有身孕的妻子揽进了怀里,柔声哄道:「好了知凡,尔雅还有事要忙,下回我先跟她确定好时间,我们再一起吃饭,好吗?」
听见自家老公也在劝退,卓知凡有些失望地扁起唇,轻叹了口气,「好吧,那尔雅,你下次有空的时候,一定要跟我们吃个饭,好吗?」
「好。」她微笑应允。「路上小心。」
目送那对结婚六年感情依旧如胶似漆的夫妻离开,夏尔雅这才走回办公室里,原以为一打开手机就会看见车时勳急忙找她的讯息或电话,结果什麽也没有。
「……」
明明一早还硬是要陪她上班的人,结果早上传完讯息之後又一整天没半点消息……
瞪着空空如也的通知栏,夏尔雅过了几秒才察觉自己为此感到气闷。
她是怎麽了?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为什麽还像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女生,因为没收到对方讯息而情绪低落?况且,现在是车时勳在追求她,要也是他因为没收到她的讯息心情不好吧?为什麽现在反倒是她在这里不开心?
烦闷地喟叹了声,她转身拿下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拎起皮包,才正打算把手机丢进包里不管,就听见了讯息通知的声响,她眼睛一亮,立刻解锁萤幕点开讯息。
车时勳:
我还在Tears,暂时抽不开身。你先回家吧。
对不起。
原来是餐厅忙才没空传讯息给她的……
既然他在忙,那她过去找他好了,反正她也很久没去他的餐厅光顾了。
一瞬间,心情豁然开朗,夏尔雅扬起唇角,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