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夏尔雅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牛皮纸袋,想起昨天杨心安打来的那通电话,她心一沉,将纸袋搁到了一旁的矮柜上,不去看它。
她知道自己这样太过鸵鸟心态了,但察觉了车时勳对自己抱有那样的想法之後,她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何况他再怎麽说都还是个有妇之夫,即使他和金恩娜之间有名无实,那纸婚约依旧有法律效力,他现在这样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外遇不是吗?
根据律师伦理规范,律师不能和案件尚在进行当中的当事人有任何的暧昧关系,更遑论发展出情感关系,她现在踩煞车,把他的案件交给其他律师承办,无疑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
可偏偏她也清楚,车时勳是不会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
甚至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她,他根本不会对外求援。
她到底该怎麽做才好?
站在夏尔雅办公室门口好一会的梁禹洛发现那个女人真的在发呆,否则以她的敏锐程度,即使再忙也不可能被人这样盯着看了十分钟还不动声色,尤其她一向讨厌被人这样注视着。
伸手敲了两下门,「尔雅。」他低喊了声,迈步走入里头,顺道把门给带上。
听见叫唤,夏尔雅回过神,就见梁禹洛悠缓地走到她会客区的沙发坐了下来。
「梁大律师,你吃饱没事干吗?」一大早不去工作,跑来她办公室做什麽?她可不记得他们有约。
「你怎麽了?」忽略她一向的坏口气,梁禹洛面不改色地回问。
「我没有怎麽了,就算真的怎麽了,又关你什麽事?」她淡淡讥讽,打开信箱开始收信。
这家伙最近是吃错药吗?三天两头就跑来关心慰问的,是怎样?以为自己是国际法院,管辖权无国界吗?
「尔雅,你是不是有心事?如果不是,你不会一进办公室就发呆,连我站在门口十分钟都没发现。」梁禹洛继续把她的尖锐当耳边风,直接戳破她的伪装。
夏尔雅表情一僵,本能地防备,「干嘛一副是我男朋友的口气?怎麽?跟你老婆吵架了,回头发现我的好了吗?」出口的字句全成了咄咄逼人的尖锐。
「尔雅,你这话过分了。」面对她过头了的措辞,梁禹洛凛眼沉道。
自知理亏的夏尔雅绷着脸,抿唇不语。
她此刻的反应和情绪更笃定了他的猜测,梁禹洛喟叹了声,自沙发上起身来到了办公桌前,询问的口吻又放轻了些。
「怎麽了?昨天发生了什麽事吗?」
他们认识了十五年,她虽然没有明说,可他也知道她并不喜欢过生日,加上昨天下午从曹东俊那耳闻了她的当事人直接打电话给老板要求要和她解除委任的事情,他大概猜到昨天一整天她并没有过得太顺利。
可光是这样的事情并不足以影响她隔天上班的心情,依他对她的了解,昨晚肯定还发生了些什麽,才会让她一大早进办公室就对人恶言相向。
面对好友的关心,夏尔雅别过脸,表情有些难堪。
梁禹洛太了解她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他,总是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轻易地戳破她想要隐藏的心事,让她连想当鸵鸟的机会都没有。
「梁禹洛,你是什麽时候知道车时勳……」她嗫嚅着,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
闻言,梁禹洛一愣。
她会这麽问,代表她也发现了,也就意味着……
「他对你做了什麽?」
夏尔雅仍是抿唇,觑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纷乱而挣扎的情绪。
见她内心挣扎,梁禹洛喟叹了声,没坚持要到答案,只是诚心给出建议。
「尔雅,把他的案子给其他人处理吧。」
车时勳不是一般人,何况他要打的是离婚官司,若是有心人士捕风捉影,暗指她和当事人有暧昧关系,甚至影射她是酿成他离婚的主因,到时候毁掉的可是尔雅的清白和作为律师的信誉。
夏尔雅当然知道这麽做是明哲保身最好的方式,可律师是不能随便向当事人解除委任的,她要拿什麽理由去说服车时勳?就算她真的想得出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车时勳会不会答应又是另一个问题,更何况她在这个时候选择抽手,对车时勳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不管怎麽说,当初是她要他相信她的……
「尔雅?」见她沉默,梁禹洛蹙眉低唤了声。
「让我再想想吧。」她淡漠回应,背过身表达了想结束话题的意思。
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为何,梁禹洛叹了口气,安静退出办公室,把空间还给了她。
他们之间的谈话一向都是点到为止,谁不会过度干涉彼此的决定,而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相信她会作出对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
将车时勳的案子搁在一边,夏尔雅用无数的工作淹没了自己,一整天下来只喝了咖啡,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空了一整天的胃受不住地泛疼,才终於让她稍微停下过度运转的脑子。
瞥了一眼电脑萤幕右下方的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如果她待会先开车去买晚餐然後再回家,应该就不会碰上车时勳了吧?
在心里盘算好,她先将档案存档,关上电脑,再将打算带回家研读的资料收进皮包里,熄灯离开办公室。
返家的路上,她特意绕了远路去一间很久没去的中式餐厅,买了要等特别久的蒸饺,接着又绕去大学时期时常吃的豆花店买了一碗红豆汤,这才开着车回家。
到家後,她一样先去了一楼收发室收信,然後才上楼。
进了电梯,夏尔雅稍微检视了一下收到的信件,除了信用卡、水电帐单以及缴税通知外,还有一只黑色的信封,上头没有留下任何资讯,她纳闷地皱眉,正打算拆开时电梯门就打开了。
她垂首走出电梯,同时拆开了信笺,下一秒,指头上传来一阵割裂的刺痛,她皱眉低抽了口气,定睛一看才发现指尖被划破了一道口,鲜红的血液汨汨涌出。
夏尔雅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封信到底是怎一回事,手腕就被一双温厚的大掌圈住,等她意识过来时,人已经被带进了屋里。
「车先生?」
被人不由分说地带进门按在沙发上,夏尔雅有些愠怒地瞪着那个站在纸箱堆前不晓得在寻觅什麽的男人,压根儿搞不清楚他现在是在做什麽。
车时勳没有理会她,只是不断拆开纸箱翻找,找了一会才拿着医药箱回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动作略显焦躁地从药箱翻出了食盐水,一把抓来她受伤的右手,替她冲洗掉伤口周围的血迹。
「车先生!」
他一连串的举动看得她糊涂,夏尔雅没好气地低吼,使力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面对她的不配合,车时勳只是沉了口气,捉着她的右掌稍微施加了点力道,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挣扎的小手固定住,左手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了棉棒,将指头上的食盐水和血迹拭净。
「车时勳!你到底在干什麽!」一连被当空气对待,夏尔雅忍无可忍地吼道,瞪着他的眼眸几乎快烧出火来。
现在是怎样?她受伤什麽时候归他管辖了?没事把她带进他家,一言不发地替她上药,他做这些事情之前都没想过要先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意愿吗?
面对她的怒火,车时勳仍是不为所动,只是替她上了药膏再贴上OK绷,处理完之後才终於松开攫着她的手,开始收拾桌面上被他丢得一团乱的棉棒和药品。
他是怎样?真当她是空气就是了?
夏尔雅气得就要起身走人,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他左手食指上也被划上一道类似的刀痕,伤口周围泛着半乾凝结的血渍。
「……」他也受伤了?
她愣了一眼,旋即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黑色信封,信封开口的内侧黏贴着细小的美工刀刀片,上头沾染了腥红,而且……同样的信有两封。
车时勳也收到了一样的信?
心下一颤,原先想骂人的话全堵在喉中,没了声音。
将药品收拾好,车时勳这才侧过身看向身旁的女人,嗓音近乎沙哑。
「是金恩娜。」
闻言,夏尔雅立刻伸手拿来信封,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信封里头总共有十五张照片,照片上不是她各种角度的身影就是她房车的车尾,从拍摄的角度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是在跟踪她,而且至少跟了有一个星期了。
这明显是一封恐吓信。
金恩娜是在警告车时勳和她不要轻举妄动,是吗?
夏尔雅紧抿着唇,拿着照片的手隐隐颤抖着。
沉默了好半晌,屋子里才又传来男人低沉的语声。
「夏律师,我们解除委任吧。」
没料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句话,夏尔雅错愕地侧过首看他,又看见了那抹一点也不真心的笑。
然後她想也没想地就脱口:「为什麽?」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离婚了。毕竟离了婚,对灿星集团也没什麽好处。」车时勳扯开唇,笑得一副不明白她为什麽会问他为什麽的模样,连眼神都是戏谑。
「……」
他又来了。
每次希望她主动转身离开的时候,就故意用这种讨人厌的口气说着违心的言论,试图想激怒她,逼她走掉。
他怎麽可能不想离婚?
「金恩娜的父亲是国会议员,又是民主党党团的召集人之一,最近韩国的反托拉斯法要修正了,如果有她父亲的帮忙,对灿星集团在市场上的竞争地位更有利,这种时候要是离婚,可会影响我接班的计画,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像是怕她不相信那样,男人继续解释,一字一句都说得那麽理所当然,轻言地就把自己形塑成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唯利是图的商人。
「老实说,当初会找上你,不过就是想知道业界口中专门打离婚官司赚钱的夏律师到底有几分实力。没想到,夏律师你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聪明啊?居然连佣金报酬也没问清楚就接受了我的委任,现在我要解除委任了,你可能一毛钱也拿不到,怎麽办呢?」
他弯着眼,唇边的笑容是满满的讽刺,刻意上扬的语调是满满的挖苦。
「……」
他到底说够了没有?为什麽每次都要故意对着她说反话?为什麽每一次都要用这样的方式赶她走?为什麽总是在遇上事情的时候把她推开?
他明明就担心她,明明就担心地一看见她受伤就把她带回家里替她上药,明明就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在乎什麽该死的集团利益、该死的接班计划……
「你说谎……(거짓말...)」
夏尔雅直视着他此刻恶劣的笑容,用沙哑着的韩文戳破了他的伪装。
闻言,车时勳愕愣了眼,唇边的笑容一僵。
这女人……
他沉了口气,唇角很快地又重新堆起桀佞的弧度,削薄的唇如枪似箭地吐出他最擅长的语言,声线柔软却字字讥讽:「你刚刚是和我说半语吗,夏律师?我们之间是亲密到可以说半语的关系吗?我怎麽不记得了?」
面对他太过咄咄逼人的问句,夏尔雅颤了下眼,再也忍受不了他这样刻意惹怒她的言行,失控地用着同样的言语吼了回去:「说半语怎麽了?你之前不也都和我说半语吗?真要计较辈分的话,我还比你早出生两个月,为什麽不能跟你说半语?」
「……」
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击,车时勳诧异地哑了口,一时没了反应。
他咬牙紧绷着脸,眼底是少见而不易察觉的慌张。
见他终於不再出口相讥,夏尔雅这才收起前一秒毫不相让的尖锐,稍微放软语调,「车时勳,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故意激怒我的话,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听见她毫无玩笑的警告,车时勳别开眼,沉默着没有答话。
他一点也不想要让她卷入这场恶梦里,她难道不明白吗?
何况,前一晚明明才因为察觉了他的心意而逃跑的,为什麽现在又选择站回他身边?
她这样,要他怎麽下定决心退回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