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时勳报警之後,金恩娜又砸破了他两瓶红酒,更将他书柜上所有的摆饰和书籍全扫落在地上,最後心有不甘地撂下几句威胁才悻悻然地离开。
夏尔雅还记得她临走前的那句话。
「车时勳,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怎麽做,我都不会跟你离婚,你死了这条心吧!」
金恩娜明明不爱他,却怎麽样都不肯放手,就像是铁了心要折磨他一辈子那样,如咒魂怨鬼般纠缠着他,至死方休。
看着那满地的狼藉,夏尔雅的思绪和心情都是纷乱。
一方面,她心里对自己早上失当的言行还有些疙瘩,根本还没想好要怎麽面对他,可另一方面,亲眼目睹了这种场面,她实在也没办法视而不见地转身就走,只能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从刚才就挺直着身子站在一片难堪之中动也不动的男人。
车时勳始终没有转过身,所以她根本看不见他现在是什麽样的表情。
他的屋子里还摆放着很多未拆封的纸箱,看上去就是才刚搬来不久,而从方才金恩娜的话里她也大约听出了些端倪。
金恩娜和车时宇似乎以进占车时勳的房子为乐,不管他在哪里,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地找到他,然後侵入他的空间,在属於他的领域里明目张胆地私通,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尽。
她完全无法想像他过的究竟是什麽样的生活。
那种每天回到家,站在门口都要担心着打开门的下一秒会不会就看见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弟弟在屋内的某个角落忘情缠绵的日子,她完全无法想像这种生活要怎麽过下去,就是意志再怎麽坚强的人,被这样的精神暴力持续折磨,用不着几个月都会疯狂的。
这种被妻子与手足赤裸裸的背叛追着跑的生活,他究竟过了多久?
望着那忽然显得孤独而无助的背影,夏尔雅竟感觉於心不忍,胸口泛出了几分隐然的怜悯,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揉进了自己也没发觉的同情。
好半晌,她终於沉不住气,提步走入屋内。
她极力地把脚步放轻,鞋跟却还是敲出了一串声响。
步伐最後在他身後几步的距离停下。
「车先生,你还好吗?」
思绪被这声询问扯回现实,车时勳回过神,循着声音的来向转过身,唇角勾起了一如既往地清浅:「没事,我习惯了。夏律师请回吧。」
他明明在笑,口吻也是过往的温雅,可她却一眼就看穿了他藏在眼下的无奈与牵强。
他竟然说他习惯了?这种事情要怎麽习惯?这种事怎麽能习惯?
心口一窒,夏尔雅想也没想地就说:「我帮你收拾吧。」
正当她要弯下身时,耳边却传来转为沉冷的哑音。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가,난혼자있고싶다.)」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没在空气里。
夏尔雅一愣,胸口似被什麽拧紧,酸涩得难受。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没有任何的玩笑,没有任何的调侃,没有任何的笑意,平淡的像是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沉静而死寂。
话一说完,车时勳越过一片狼藉,走进了里头的房间。
「……」
说不上来哽在胸口的情绪究竟是什麽,夏尔雅紧抿着唇,竟有一秒感觉到受伤。
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感受,只知道此刻这个屋子里膨胀着令人莫可奈何的沉重,压得她有那麽一瞬间快要喘不过气。
原来那些藏在他笑容背後的真实是这样的,原来那些他用着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来的故事,真真切切地在眼前上演的时候,会是那麽让人难以招架。
像他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举手投足都充满自信骄傲的男人,若不是真的无计可施了,若不是真的已经被逼入了绝境,他怎麽会想要让其他人看见这样难堪的场面,甚至是开口向外界求援?
一直以来,车时勳都是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些永远等不到尽头的侮辱和折磨,甚至连开口向她求助的现在,属於他的恶梦仍然持续纠缠着不肯罢休,而她身为他的委任律师,却曾有那麽一刻怀疑他是不是自导自演,这麽晚才察觉了他束手无策的无助和疲惫。
甚至在这之前,她都还对他恶言相向。
夏尔雅觉得自己糟糕透顶了。
垂下眼,她看着这满室的狼藉和静谧,竟觉一阵鼻酸。
原来只能在一旁看着却什麽忙都帮不上的感觉是这麽无力的,她现在知道了。
咬牙忍住漫上鼻尖的酸涩,她轻吸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转身走出屋外,替他把门给带上,把他此刻想要的独处留给他。
……
隔天一早,夏尔雅依旧在七点半时踏出家门,却没有像昨天一样和他在门口巧遇。
望着那扇紧闭的深色大门,她下意识地抿起唇。
车时勳已经出门了吗?
罕见地在门口停留了一分钟,她甩了甩头,迈步往电梯走去。
每个离婚案件的当事人都有差不多的情况,有些甚至还比他更悲惨,家暴、性暴力、精神虐待、限制人身自由这些更难解的案子她都处理过,车时勳又不是第一个碰上这种棘手状况的人,她干嘛要特别多心?干嘛要那麽在意他?
用着过往每当自己差点要投入过多情绪在案件上时说服自己抽离的话语敲醒脑袋,夏尔雅乘着电梯到了停车场,走了几步路,远远地就看见了车时勳那辆白色休旅车。
他还没出门吗?
下一秒,她又迅速摇头,自脑中抹去莫名其妙的念头,解开防盗锁上车。
不要在意,这不过就是她律师生涯中的其中一个案件而已,不需要特别在意。
不要过分在意。不要过度投入。不要感情用事。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回,深呼吸调整好思绪,驱车前往事务所。
夏尔雅才刚踏进事务所,她的助理杨心安就抱着记事本匆匆忙忙朝她跑来,神色中带着显然的无措。
「夏律!」
「怎麽了?」夏尔雅微蹙起眉,脚步没有停留,继续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有位金恩娜小姐说要见您,我让她先在小会议室等候。」
金恩娜?
夏尔雅沉了口气,冷声回应:「知道了。」
走入办公室,她将黑色的皮包放在平时习惯的柜子上,转头交代:「帮我泡杯咖啡,两匙糖。」接着就踏出办公室,往里边的会议室走去。
推开会议室的浅木色门板,夏尔雅眼神锐利地扫过坐在桌边正享受着咖啡的女人,她今天穿了一袭高调的天蓝色连身洋装,领边还滚着一排璀璨闪耀的水钻,十指的甲片也涂上了相衬的蓝,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只蓝宝石钻戒,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人体珠宝展示柜一样散发着浓厚的珠光宝气。
「夏律师,又见面了。」看见她来,金恩娜勾起了招牌的媚笑。
「金小姐,这麽早来拜访,请问有什麽事吗?」夏尔雅没有回应她的招呼,只是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了下来,语调生疏而冷淡。
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并不友善,金恩娜悠悠地放下咖啡杯,再抬眸时,眼里已是轻蔑。
「你跟车时勳是什麽关系?是情人还是床伴?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她的质问是如此咄咄逼人,要不是知道她是怎麽样的一个女人,夏尔雅都要误会她是个深爱着丈夫的妻子,因为误解了她和车时勳的关系而特地跑来兴师问罪。
只可惜,她昨晚才亲眼见证,金恩娜根本就不爱车时勳。
唇角勾起了一抹优雅,她启唇缓答,「我是车先生的委任律师。」情绪丝毫没有被对方尖锐的语气影响。
「呵!哪个偷情的人不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自己跟对方没有关系?」金恩娜冷笑了声,唇边满是讽刺,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词。
闻言,夏尔雅不怒反笑,一双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眼前的女人,温温地道:「据我所知,金小姐似乎就不是这样的人呢。」
「你!」没料到她会这麽回应,金恩娜气结地瞠目瞪着她,但很快地又重新扯开一抹讪笑。「车时勳告诉你的?他找你来跟我谈离婚?」
「金小姐,律师是很忙的,下次要见我之前,请先和我的助理预约时间,告辞了。」夏尔雅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噙着一眼就能看穿毫无真心的假笑回应,语调听似谦恭有礼,字里行间实则半分情面未留。
语毕,她也不给对方机会说话,迳自起身离开。
「夏尔雅!」金恩娜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失去礼节地直吼她名讳。
夏尔雅无动於衷地继续前行,走至门口时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地回过头,红唇扬起了笑。
「对了,你昨晚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第三百零五条恐吓罪、第三百零六条侵入住居罪,以及第三百五十四条毁损罪,等我的当事人计算好相关的损害金额,会一并连同刑事告诉向你请求的。」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字字清晰,摆明了要给她难堪。
语毕,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才出会议室没几秒,金恩娜就追了出来,发狂似地朝她一阵咆哮。
「你去告诉车时勳,我永远不会他离婚!我会继续折磨他,直到他死为止!(당신께서차시훈에게내가영원히이혼하지않을거라고알려줘!죽을때까지그를계속괴롭힐것이다!)」
「……」
步伐顿了半秒,夏尔雅转头向端着咖啡朝自己而来的杨心安说了句「送金小姐下楼」,而後继续迈开脚步,置若罔闻地走进自个儿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空间,她拉开办公椅坐了下来,才正要打开电脑萤幕,耳边冷不防响起金恩娜刚才那席话。
她说,她会继续折磨车时勳,直到他死为止。
金恩娜究竟对车时勳做过什麽事?她曾经想过用什麽样的方法杀害他?她是不是不只一次想过要杀了他,甚至因此付诸行动?
摆在桌面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用力地连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她却没有发觉。
思忖了好半晌,夏尔雅还是决定拨一通电话给车时勳。
上回的谈话开始得莫名其妙又结束得没头没尾,他们完全没有谈论到这个案子的重点,她有必要再和他谈一谈。
利用关键字迅速找到了他的号码,这一次,她一秒也没有犹豫地就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最後转入了语音信箱。
她又再打了一次,得到一样的结果。
夏尔雅分神瞥了一眼电脑萤幕右下方的时间,早上九点多,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忙,毕竟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不可能时时刻刻闲着等电话。
於是她打开信箱,想按照事务所的规定以信件与他联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留下他其他的联络方式。昨天和他的会谈毫无预警,莫名其妙地开始後又莫名其妙地结束,害得她根本来不及叫助理拿表单给他填写。
可恶!这男人不只打乱她的行程,还破坏了她工作的原则!
气闷地关掉空白信件的视窗,夏尔雅重新拿起手机,传了一封用语格式都显得制式且僵硬的讯息给他,要他拨冗回电告知下一次面谈的时间,文末也不忘请他附上电子邮件地址作为往後洽谈案件的联络管道。
将讯息检查了两遍,确定用字遣词都没有问题之後,她才按下传送。
结果一整天过去,夏尔雅完全没有收到车时勳任何的回覆。
连一封讯息都没有。
眼看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盘旋在心口的不安逐渐扩散开来,堆聚成了隐然的沉闷,有一抽没一抽地扯着心尖,让人越发心神不宁。
金恩娜不会这麽快就又找上车时勳了吧?
又或者……他会不会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