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季白是在医院过世的吗?」苏苏问。
她们坐在沙发上,伊宣靠在她肩上,苏苏又靠在伊宣头上,互相依偎。
伊宣回道:「不是。最後三个月,我们去了海边,他在海边有间房子。」
房子在H城,米白色磨石子墙面,红色屋瓦,只有一层楼,但有房间客厅厨房一应俱全,非常雅致。
特别是客厅,三面落地窗,掀开帘子看出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房子重新粉刷装潢过,墙壁上都是新的壁纸,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安排的,老样子,季白动嘴,蓝少齐动手。
伊宣给少齐传了感谢的讯息,季白对此很不高兴,「你要对他说谢谢,还不如对我说谢谢,出钱的人可是我。」
「谢谢你。」她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顺手摸摸他的头发当作顺毛。某人表示很受用,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但这一个月下来他越来越苍白。
病痛在折磨他,但在她面前,一切都像毫无所觉。
他们早上去海边散步,下午拉琴,晚上听音乐入睡。
散步时他们挽着手,步伐很慢很慢,季白说什麽都不肯坐轮椅。
「就是肺病,又不是腿断。」他说。
他像小孩逞强,有时还会故意说些话自嘲:「我得病是活该。」
伊宣抱住他,「你不是。」
他紧紧的回抱她,在她耳畔低语:「伊宣那天你演奏完找了我很久对吧?」
她安慰:「都过去了。」
「恩雅说第二次你在大雪里找我,差点被冻死。」他松开手,仔细地端详她的脸,微笑,「我丢下了你两次,让你伤心了那麽久,他们说的对,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活该我得病。」
她温柔亲吻他的脸颊。
搬到海边後,她才发现季白真的很喜欢海,平静的大海,灰暗的大海,汹涌的大海。他们光散步看海就能看一个早上。
「为什麽喜欢海?」季白想了一下,「应该也不是喜欢吧,只是我曾经想走进海里自杀。」
她瞪圆的眼睛让他觉得可爱,他捏捏她的脸颊,「怕什麽?自杀未遂,海水只淹到脖子。」他比了比脖子。
「不过海水挺冷的,裤子衬衫全湿就跟棉花沾水一样变得很重,明明差一点都要灭顶了,我还喝了几口水,结果警察就来了,然後就是那套SOP,被拖上岸、急救、送医院、通知家属。後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关到高中当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
伊宣偏头,「关?」
「因为我做错事了,所以得受惩罚,结果谁知道,我遇到了你。」他吻了她,「你给了我自由。」
她在吻里嚐到铁锈的气味。
他捧着她的脸,「可惜,给你自由的人不是我。」
海风渐渐大了,变得寒冷刺骨,那是他们携手在海边散步的最後一天,从那天起,季白再也起不了身了。
伊宣挪了沙发的位置,让他可以面向大海,有没有出去一样看得见,还不用受寒。季白虚弱地笑笑,好看的脸变得愈发消瘦。他喜欢听她拉琴,她就每天拉琴。
乐谱架放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她背对着落地窗演奏,海天相衬,阳光在琴身、在她身上镀了一层光。
「真不愧是我的学生。」
她跪在地毯上仰头,「因为我的老师教得好。」
「只有这样?」
「还有呢。」她凑上前,坐到他身边,「还想要听我说什麽?」
「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恨我吗?」
「怎麽会?」
他又咳了起来,「好想跟你跳一支舞,你跟他都跳过舞,只有我没有。」
「我们现在也能跳,什麽时候都可以。」
「好想回到纽约去,我们可以去公园野餐。」
「好,公园前面的餐车很好吃,我去买。」
「我想吃你每次吃的那个⋯⋯是燻鸡吗?」
「对,燻鸡三明治,还送一碗水果沙拉。」
「那我去买野餐布。」
伊宣笑道:「你打算叫少齐哥去买吗?」
「要不然呢?野餐布要去哪里才买得到?」
伊宣温柔的覆上他的手,「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去超市吧,像上次那样。你想买什麽就买什麽,我们去野餐吧。等你好一点,我们马上就去。」
「好。」季白弯起嘴角,「可以答应我吗?」
「可以。」
「偶尔要想起我。」
「好。」
「就算很幸福的时候,也要想起我一下。」
「好。」
「还有……」他微笑,「我想再听一次你拉那首。」
「哪一首?」
「你知道的。」
他们相遇的第一首。
他写的曲子,她取了名字,叫《日光》。像他们最开始认识的那天,那时候他二十三,她才十七。他对她毫不客气,「你要拉得这麽烂,就给我出去。」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嫌弃她。也是第一次,她爱上了一个人。
她坐到木椅上挽起大提琴,她不需要看谱就知道怎麽演奏,就像十年前她不服输的溜进音乐教室里演奏,只是十年後,她的演奏更纯熟,更动人。但那天就跟今天一样,日光倾城。
最後一个音符落下,伊宣微微笑说:「不觉得很像第一次在音乐教室吗?你那时候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呢。」
季白躺在沙发上闭目。
「老师?」她唤,「您又睡着了吗?」
她放下琴,走到他身边,跪在他面前摇摇他的手臂,「老师别睡了,你还没有说我拉得好不好呢?」
泪水滑落她的脸庞,她依然微笑地问:「老师,你说我能成为一个大提琴家吗?」
季白偏向一侧,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就像当初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叫什麽名字?」
「伊宣。高伊宣。」
伊宣终於忍不住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