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这一个月得多少钱啊?」
伊宣坐在绣有淡粉色玫瑰花的沙发上问。
旁边点了盏暖黄色灯光,矮桌上的扩香仪打开,薰衣草味弥漫整个谘商室里。
「为什麽会这麽问呢?」谘商师坐在独立的沙发椅上,膝盖上放着手板,温柔地问。
「你不是说什麽都可以说吗?」伊萱歪头,眼睛望了一圈,「这个地段租这样的空间应该不便宜吧?」
「不知道呢。这得问我们财务。」谘商师亲切地回答,「伊宣你最近对租屋有兴趣吗?」
「还好吧。」她把玩原本垫在背後的抱枕,若无其事地问:「我今天可以提早走吗?」
「不可以。」谘商师把闹钟转向她,「我们还有四十分钟呢。」
居然只过了十分钟吗⋯⋯
她沉默,指尖下意识地抚摸抱枕上绣花的缝线。
空气陷入凝结。
谘商师转了转笔,「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她想了一下,「如果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是不是不会有人想用?」
「你去找工作了吗?」
「当然啊。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吧,而且——」她陷入神游,低声喃喃:「同学已经是大公司的工程师,我总不能还一事无成吧。」
「你的同学是指王昊吗?」
「当然。」
谘商师扶了扶眼镜微笑,「从来这里的第一次到现在,你每次都会提到他呢。」
「有吗?」她不甚在意,「就算有也没办法吧,他现在是我的室友。」她捏了捏抱枕。
「原来如此。」谘商师点点头,「但我要纠正一下你刚刚的话,你并不是一事无成。伊宣,你是很优秀的音乐家。」
「你是说『曾经』?」伊宣偏头。
「你还很年轻,什麽时候都可以从头开始,还是说,你已经想放弃大提琴了?」
她扬起笑容,「难道我还有选择?」伊宣伸出双手,「如果我停药的话,拉不了琴,如果我不停药的话,因为副作用,我还是拉不了琴。」
「还是说谘商能治好我的手?」她向谘商师递出手,「能的话,你治啊。」
谘商师放下笔,沈稳地看向她,「我不能。」
伊宣没有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一样,缓缓地放下手,「那,我能走了吗?」
「不能。」
「你明明就治不好我,却还想赚我的钱,意思是这样吗?」
「并不是。」谘商师没有丝毫动摇,「谘商不能治你的手,但能治好人的心。你的手会无法控制就是因为心生病了。」
「所以你跟我聊聊天,讲几句鼓励的话,就能治好我的心了?」
「也不是。」她微笑,「我想要跟你一起打开心里的盒子,把里面你所恐惧的、所害怕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看,好好的看清楚是什麽东西在威胁你。」
「我没有任何——」
「你敢说你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吗?」谘商师目光冷肃,伊宣一霎那撇开了眼睛。
捏着抱枕的手缓缓蜷曲。
谘商师柔声道:「你为什麽会来这里呢?」
「因为医生说,我必须接受心理谘商。」
「那是为什麽,你愿意接受治疗了呢?」
因为⋯⋯
因为那个人在楼顶上牵住了她的手,说:「他不要。」
「因为我想看看⋯⋯」伊宣从回忆里回来,定定的看向谘商师,「如果我回不到从前,那我还能成为什麽样的人?」
「我只是,现在突然有点好奇这件事罢了。」
谘商师愣了愣,「是吗?」她在手板上写了几个字,笔芯在木板上发出啄木鸟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好吗?」
「你的手是什麽时候开始不听使唤的?」
「不知道。」
「那换个问题,」谘商师看向她,「你是什麽时候开始失眠的?」
⋯⋯什麽时候开始失眠的?
真是个好问题。
大概是,那个人去旅行後吧。
五年前的夏天,纽约。
她边冲开茶叶边问:「要去多久?」
「大概一年。」他说。
「一年?」她讶异地张开嘴,「这麽久?那、那这一年,音乐季什麽的就我一个人去?」
从四个月前安娜堡厅的表演大获成功後,演奏邀约不断。
他抬起头,「怎麽?会紧张?」
她鼓起一边脸颊,「如果我说是呢?」
「放心,我跟贝丝说好了,她会陪你去。」说完,他推给她一大叠谱,「这些在我回来之前,都练一练吧。」
「这些谱我早就都——」她没好气地翻开,看到里面的笔迹顿了顿,「这⋯⋯是你新写的?」
「要不然呢?」他熟练的打开大提琴琴盒,拿出提琴,开始调整琴弦,「一年的时间应该够你忙的了。怎麽?还是你办不到?」
他挑衅的扬起嘴角,眼底眉梢都是戏弄。眼神流转,像钩子一样,莫名惹人心动。
「怎麽可能办不到?」她捏紧乐谱,「这些我不用一年就能练完。」
他点点头,「很有志气,你翻到後面一下。」
「为什麽?」
「因为我印的是双面。」
⋯⋯
最後,说好的一年,拖了整整一年又一百八十天。
他回来的时候一身黑,半张脸盖在灰色的羊毛绒围巾底下,发梢有雪花的融化的痕迹。
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她房门口说:「嗨。」
她僵在原地,端着的马克杯摔在新买的红色地毯上,香醇的蜂蜜红茶浸湿了粗绒,在中心图腾上留下了深褐色的污渍。
他走近欣赏她呆愣的表情,「曲子都练完了吗?」
春天可能提前来了,空气里花粉弥漫,害她眼眶泛红。
「还用说吗?」她捏紧指尖,压抑颤抖的鼻音,「每一首都编了两套指法,取好名了呢。」
他上前抱紧她,瘦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丝上,在她耳畔哑着声音说:「那我再写新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