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殘響 — 第十章 恩雅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吗⋯⋯

李恩雅恨恨的咬了一口吐司,听着大提琴的悠扬的乐音隐隐绰绰从二楼传来。

在那之後她查过林季白的相关资料,除了是国际知名的作曲家,被称为古典音乐的「鬼才」以外,其余相关的家世背景就没有了。反倒是蓝少齐,居然是国内有名家族大房的二儿子,家族集团有经营的、插手投资的酒店和度假胜地遍布海内外。平面媒体报导他正在纽约研读经营学相关的硕士。

完完全全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儿。

能把蓝少齐当小弟使唤的林季白肯定就更不简单了。

不管就不管。

她原本是这麽打算的,直到那一天,她凌晨到家,听到厨房有剧烈的咳嗽声,破晓的微光里,她看到林季白弯腰趴在洗手槽咳嗽不止。他伸手差点打翻水杯,颤抖着手,胡乱吞了一把药混水吞下去。

她杵在餐厅边直到他的咳嗽停止,他抬起袖口胡乱擦过嘴边,余光中正好和她四目交接。

他慢慢的放下手,直起身体。

「你什麽时候站在那的?」

她反问他,「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他嗤了一声,「关你什麽事?」

「我看见了,你刚在咳血,还吞了药。」恩雅淡淡的说:「你既然查过我,不会不知道我是学医的吧?」

「喔,我倒是不知道。」他瞄向她,「我不在意那些杂事。」

这家伙⋯⋯

「那你要告诉我,你只是感冒,刚刚吞的是维他命,然後地上那些⋯⋯」她指向血迹斑斑的木质地板,「该不会是你的经血吧?」

那是她第一次察觉到林季白不对劲,过没多久,他就藉口有事要出远门,这趟远门一去就去了一年半。

一年半後,他又若无其事地出现了。

她猜他大概痊癒了,又或是他的病其实没有想像中严重。

可同年的圣诞节,他却消失了,彻彻底底,一点痕迹也没有的,蒸发了。

而伊宣的病就是那时开始恶化的。

伊宣一直很忙,很忙很忙,乐团首席的工作,大大小小的巡回演出、独奏会和合奏邀请。

林季白不在的时候,她空中飞人似的在美国各地,甚至欧洲飞来飞去,就像白墙上涂鸦,她不留一点白缝。

哪怕是在家,她也在编写林季白留下的谱,一页一页的写上指法和弓法,慎重地取上名字,然後收藏在牛皮纸袋里,放在书架上。

有时她在实验室熬夜,凌晨回家都能听见二楼的琴音。冰箱里的食物没有动过的痕迹。

问起她,她总笑笑地说,忘了。

「那上次你说出差会睡不着,现在还好吗?」

「嗯,好多了。」她调整琴弦,忽然想到,「对了,你还有那种药吗?上次你给的我已经吃完了。他有没有罐装或盒装的啊?」

「怎麽?最近也睡不着吗?」

「嗯。」她点点头,「大概是公演要来了吧。脑子老是停不下来。」

她虚弱的微笑,眼里满布血丝,眼下的黑更加深邃,苍白的皮肤顺着颧骨凹陷下去,显得原本就尖的下巴更尖了。她自己却没有任何意识。

「知道了。上次那款没有大包装的,我换其他药给你。」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准备离开,就在关门之前,伊宣唤住她。

「谢谢。」她说,「有一个当医生的朋友,真好。」

真的⋯⋯好吗?

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这麽怀疑。

林季白消失後,蓝少齐也跟着消失了。当时只剩下她在伊宣身边了,音乐的事她不懂,但精神疾病是她的主修,连研究也都跟大脑有关。

她要保护她,一定要。

所以她暗自在餐点里加了抗忧郁剂和抗焦虑剂。但状况没有趋缓,用药却越来越大,更糟的是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回到家准备午餐,为了避免伊宣无法进食,她多打了一杯果汁。料理时,她意外发现少了一支餐刀。她没有多想,在果汁里洒上磨碎的药粉後,连着托盘一起端上楼。

「伊宣。」她敲了敲门,里面除了断断续续的琴音没有其他回应。

「你还没吃饭吧?就算不想吃,至少喝一点果汁吧。我今天打了你喜欢的蔓越梅香蕉鲜奶——」她打开她的房门,托盘忽尔倾斜,重重摔到地板上,维多莉亚时期的骨董餐盘登时四分五裂,花椰菜和红萝卜弹起落在地上,盛果汁的玻璃杯碎成玻璃片,牛奶肆无忌惮的流散,浸湿地毯。

窗外的太阳很灿烂,在逆光中她缓缓地拉着琴弓。鲜红色的血顺着琴弦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地上是那把消失的餐刀,刀锋沾着新鲜的血。

她像是如梦初醒,看见她微微扬起嘴角,「你回来了?」

李恩雅过了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做了什麽?你的手是怎麽回事?」

她毫无所察的「喔」了一声,「你说这个啊?」她放下琴弓,举起右手,像小孩子一样得意的说:「你看,我发现,这样我的手就不会再抖了喔。」

後来她假借缝伤口和治疗手颤抖的名义,带着伊宣去见教授。在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谈後,教授召了她进去,他眼神凝重,「你让她吃药吃多久了?」

她顿时语塞,教授难得严厉的说:「快说,你让她吃药吃多久了?」

她咬紧牙根,「前後断断续续加起来,一年半有了。」

教授闭起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看着她的眼睛居然含着眼泪,他抓着她的肩膀,「你告诉我,你的诊断是什麽?」

「忧郁症。中度或重度。」她开始细数,「她有明显的失眠、无法进食和自我伤害行为,这些都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躁郁!」

她呆住了。

⋯⋯躁郁?

教授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忽远又忽近,「你还年轻,会犯这个错很正常。」

「但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喂了她那麽多药都没有好转,难道你自己都没有怀疑吗?」

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躁郁症是双极性的精神疾病,是无法单单靠抗忧郁药物就治好的疾病。

一旦患者的躁期没有得到舒缓,兴致越高昂,相对的,郁期就会越严重⋯⋯她不敢置信的跌坐在地上。那些她读过上千上万次的论文文章,她看过的几百个案例。

她却误诊了自己在这世上最想保护的人。

而这却只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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