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在巷子口的停车格停好车,信步走进巷子里,远远就看见伊宣站在门口。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我吗?」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立刻就看见她旁边的三个大纸箱和一卡行李,他皱眉,「你自己搬的?」
「不行吗?」
「你才刚出院。」他没好气的说。
僵持一会,她耸耸肩,「好吧,其实这都是老周帮我搬的。」
「那家伙在哪?」
「换班去买饭了。」她偏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为什麽这麽问?」
「没有,只是他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嗤。」他把钥匙塞进她手里,「行李我来,你先去车上等。」
王昊抱起纸箱看见她动也不动,低头看着手里的车钥匙恍神。
「怎麽了?」
她微微笑,「没什麽。」
因为行李不多,搬家的速度比原本预想的快很多,等放上最後一个行李箱时,王昊才发现不对劲。他坐上驾驶座,问:「你的琴呢?」
伊宣没说话。
王昊又问了一次,她淡淡的说:「忘在一楼了。」
他走回去,警卫果然换了个人,王昊到处走走绕绕,都没看见大提琴的踪影,这麽大个东西照理来说应该很好发现才对啊。就在他快束手无策时,他忽然瞥见楼梯下一个隐密的楼梯间。
⋯⋯不会吧?
他看了眼警卫,确定对方沉浸在直播影片後,泰然自若的闪身到楼梯下,轻手轻脚地旋开门把,没料到竟然没锁,打开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大提琴盒突兀的插在乱七八糟的洒扫工具之间。
如果放在以前,他还会故意说几句取笑她,但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後,他看着大提琴盒心里漫开一种无奈。像父母看见小孩闹别扭。
王昊拍拍大提琴盒沾上的灰尘,扛到肩膀上,大提琴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没有不习惯,反而有点怀念。
上次他背上大提琴是高二,那年,他莫名其妙的当上学生会长。
学生会事情很多,很多很多,高二的功课也不少,做完学生会的工作接着写功课,每天处理完这些早就超过放学时间。除了门口警卫,学校里几乎没有人,他一个人走下教学大楼的阶梯,一步、两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王昊。」
他回头。
她长发微扬,背着大提琴站在台阶上,笑意盈盈,「要回家了?」
他撇撇嘴,不自觉得挠挠头发,「你还没走喔。」
「我每天练琴都练到这时候啊。」她走下楼梯,「你都这时候才走?」
「对、对啊。」
「哦~」她偏头。
「哦什麽哦?」
「没有啊,只是⋯⋯」
「只是什麽?」
「这已经是第二个礼拜遇到你了耶。」她望向他,灵动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
王昊陡然咳了起来,「什、什麽意思?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等你吧?哈哈哈,我没事做干嘛在这等你?我、我是因为学生会的事很多要忙,才刚好遇见你好不好?真的要讲,也应该是你遇到我吧?」
「嗯,是我遇到你没错。」她点点头,「但是你耳朵都红了耶。」
他摀住耳朵,「你⋯⋯少罗唆!」
她展颜而笑,「好好好,你车停哪?快点去牵你的车,我快饿死了,再不回去,晚餐都要凉了。」
「你当我是你的司机啊。」他没好气的喃喃,转头又道:「琴拿来。」
「干嘛?」
「琴给我拿啦。看你拿都觉得重。」他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她总是不以为意的吐槽,就像当时她把琴放下来交到他手里,叫他的名字:「王昊。」
「干嘛?」
「其实你是M吧。」
M你个头。
他气得牙痒,但到现在,他还记得她的笑声清脆,就像风铃的余音。
十年前,她坐在他的脚踏车後座,十年後,她坐在副驾上。长发依旧,微风拂过,发梢会轻轻扬起,他没有想过十年後他会看见她倒在地上,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种傻事。李恩雅的话在他脑海浮现——
「伊宣她生病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到底生了什麽病?」
李恩雅低头缓缓的说:「躁郁症。」
——躁郁症
伊宣回头透过车窗看向他,嘴角上扬。像一具苍白无力的人偶。
✻
车子驶上快速道路,很快远离市中心,来到郊外的住宅区,王昊住的这一带依山傍水,有公园绿地和超市,自成一个新市镇。
王昊驾轻就熟的开进社区进入地下室。
停好车,他小心翼翼的背起大提琴盒,刚好停车场的角落里有推车,刚好放得下三个纸箱和行李。
他推起推车,伊宣跟在後头,两人一路搭上电梯到了八楼。
这大楼设计很简单,一层只有两户,电梯出来左右各一边,王昊右转在门上按下电子锁的密码,说:「密码我已经改成我的手机了。」他顿一下,「你知道我的手机吧?」
她脸上大写的茫然。
果然⋯⋯
他舒了一口气,「0966-876-321,在你背起来前家里都会是这个密码。」
她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问:「为什麽我要背你的手机?」
「这样你做蠢事之前就会——」先想到我。
王昊咽下後半句话,压下脑海的画面,转开话题问:「你网路吃到饱吗?」
「没有。」
「那你没网路的话,怎麽跟我联络?」
说完就开门进去了,王昊先把行李箱拖到客房,再一个一个搬纸箱进屋。家当就位後,他瞥见伊宣站在客厅没进来,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他去鞋柜拿了双新拖鞋,递到她面前,「哪。」
「谢谢。」她低声接过。
「怎麽了?」
「没什麽。」她套上拖鞋,摇摇头,「这房子好大。」
「会吗?」王昊看了一圈,不就是普通的三房一厅吗?
「贷款的?」
「我爸妈买的。本来是要给我大哥新婚用的,谁知道他也去了加拿大,二哥人又在欧洲跑来跑去,结果这里就空下来了。」
「那还蛮新的。」她小声道:「而且还挺乾净的。」
那当然,他这周可是请赵阿姨来了三趟。他嘴角掩不住笑意:「你要不要看看房间?就在转角左边。」
他径直往前走,打开客房的灯,灰蓝的壁纸有白色的雏菊绽放,浅色的木质地板上一张暖黄色的单人沙发。
「梳妆台、床、衣柜、沙发,看你还缺什麽跟我说。」
她走进房间伸手摸了摸床单,「这是新的。」
「那当然是⋯⋯旧的!」伊宣怀疑地看向他,王昊重重咳嗽,「看起来像新的吧,但其实挺旧了,我想说不用白不用。」
他边说,视线慢慢转向旁边,开始解释:「这是我爸妈的房间,平常就我一个人住,他们三不五时也会过来住一阵子,这些家俱都是他们买的。」
「那梳妆台——」
「捡来的!」他吞了口口水,「我妈⋯⋯从跳蚤市场捡的。08年不是有金融风暴吗?有人就拿这出来卖了,所以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伊宣眨了眨眼,「我只是想说这梳妆台很漂亮,你妈妈眼光很好。」
喔。
「还有床单也是,我很喜欢。」
「那当然,店员说这是英国进口的最适合——」接触她的眼光,他摸摸鼻子转了个弯,「口有点渴,我去倒杯水。」
王昊逃到厨房。
奇怪,怎麽心脏突然跳这麽快?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乾掉一杯水,听见後面猫咪似的脚步声,他取了另外一个杯子,「你要吗?」
後面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看见她站在冰箱旁,百摺裙及膝,膝下是纤细的小腿和脚踝,已经五月了,她还穿着针织衣,整个人像轻飘飘的羽毛,随便一阵风都能把她卷走。
王昊喉咙发乾。
他提着水壶,没话找话:「那个,你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就,让他们放心。」
「我觉得,他们不要知道比较好。」
⋯⋯嗯?
她双手交握,牵起微笑,「王昊。」
从她醒来,她就一直是这麽笑,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怎麽了?」
她想了一下,「那个,推车怎麽办?」
推车?
「我放在外面,明天上班我会顺便拿下去。」
「噢。」她慢慢蜷起手指,「那,房租我怎麽给?」
他愣了愣,放下水杯,「不需要。」
「那家务⋯⋯」
「有清洁阿姨。」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那我⋯⋯做什麽呢?」
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啊。
他这麽想,却没说出口,他摸摸後脑勺:「你房间隔壁是储藏室,我可以把它清出来让你⋯⋯」
——让你练琴。
话还没说完,他先听见她自嘲的笑声,她抬头问:「王昊你喜欢我吗?」
他呆楞。
她继续说:「还是你习惯了?看见路上的流浪猫觉得很可怜就捡回家?」
才不是。他是⋯⋯
王昊动了动嘴唇,「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麽来着?
只是因为闭上眼就会看见她没有气息的倒在地上?
「只是什麽?」
她走到他面前,薄皮包骨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她微微偏头,蓦地微笑。
「还是,你也只是想跟我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