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是讨厌他,没错。但是在那情感里头,却奇怪地包含其他复杂的情绪:嫌恶、羞愧、嫉妒和愤怒。但有一些兴奋,一种满足的兴奋。她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对此感到手足无措。
今天是她上班日,一大早她就收到他寄的电子邮件,里头列出了一些会议准备的杂事要她处理。邮件里用词小心翼翼,看起来像是写给主管一样,「小璃小姐钧啓⋯⋯以上事项恳请协助办理,不胜感激。祝均安王世元经理敬啓」她看完不禁莞尔。
小璃刚来公司时,只知道他是研发部门的经理,後来在与同事闲聊中,才得知王世元是公司的创办人之一,三年前从执行长降级到经理。虽然王经理职位不高,但能力极强,公司需要他。
小璃如今只要一看见王世元,那复杂的情绪又会浮上心头。而产生这无法控制的情感的原因,其实她一清二楚。就在三个月前,她刚进公司没多久,发生了那件事:
那晚小璃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街道上,初夏的晚风拂过她柔道服底下带着汗水的肌肤,一阵沁凉。她傍晚放学後就直接到健身房,完成柔道教练交代她做的基本训练。小璃身为某女子高中柔道校队的队长,为学校拿下不少奖盃。现在她已经高三,每天想要挑战队长位置的人非常多,她不得不练习。「今天做了三百多下的深蹲跟卧推,累死了。」她想,刚运动完全身的肌肉微微发酸。
小璃今晚心情大好,边走边哼唱。她不禁觉得最近好事连连,当其他人正为了考大学埋头苦读时,她因为在柔道上的成绩提早申请到了不错的大学。虽然她那位身为警察局局长的父亲对此颇有微词,觉得可惜了她一身武艺,「加入警队,打击犯罪,我的女儿。」他说。小璃不肯,跑到她未来的大学里头吵着要实习打工。「你又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生辅组的职员说。「这个夏天过後就是了呀。」小璃笑道。
她开朗大方的态度受他们赞赏,特地询问到了一间缺工读生的科技公司,叫她课余时间去打工。她的高中导师也鼓励她去上班,免得留在学校净找同学说话。小璃非常喜爱这份工作,虽然只是打杂性质,一周三天,但相较於学校的枯燥呆板,公司的人事物处处让她感到非常新鲜。小璃聪明机灵,做事手脚勤快,同事们都对她疼爱有加。家人也为她这突来的第一份工作感到惊喜,母亲特地把她年轻时上班的套装借给她。虽然小璃觉得母亲那些服装的样式有点古板,但穿起来意外的合身,配上一张俏脸倒也显得水灵秀气。
「下次领薪水我要自己买一套。」小璃想。她蹦蹦跳跳地穿过公园,一轮明月倒映的莲花池里轻轻传来蛙鸣声。
她出公园来走到一间酒吧前,听见有人在说话。酒吧门前站着一名穿着紧身红T恤牛仔裤的男子和一名酒保,两人背对着她,那酒保手叉着腰,T恤男面着大门不知在对谁说话,口气有些急躁。这时她注意到在他们的前方,酒吧入口处的短阶梯上坐着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身穿浅灰衬杉,黑色西装裤,深蓝色的细领带被拉了开来,斜斜的挂在脖子上。只见他低着头坐在阶梯上,双手撑着额头,不时又抬起头来,一脸酒红,眼睛半眯像是喝醉了一般要往後倒。小璃好奇地走上前仔细一瞧,不得了,坐在地上的那个人是王世元经理!
只见王经理,他一头乱发塌在额上,哭丧着脸,醉眼惺忪的一脸愁苦,配上他天生的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大学生。小璃简直无法想像平常那严肃少话,一脸酷样的经理,现在像是个醉鬼一样。不,他现在就是个醉鬼。
「啊!」她不禁叫出声。
T恤男回头看见一个穿柔道服的女孩手指着地上那名男子,就问她:「小妹妹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璃还来不及回答,那名酒保像是对她抱怨似地说:「这个人从晚上八点就坐在我们店内吧台喝闷酒,一个小时後他朋友先离开,接着他也不走,一直喝到醉倒了趴在桌上打呼,愈睡愈歪,终於滚到地上也不醒,大家闪着他走路,我叫都叫不醒他。」
那T恤男不耐烦地接着说:「妈的他重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出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若连络不到他的家人,只好报警,叫警察给他关一晚醒醒酒。」店长你快报警,那酒保对T恤男说。那店长忿忿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醉鬼,接着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对着小璃问道:「小妹妹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是⋯⋯」小璃突然住口,硬生生地把「王世元经理」五个字吞下去。她在那瞬间脑中飞快的运转,「如果报出公司名号,他们报了警,一定会被爸爸知道,绝对会连络老板,说他的员工喝酒闹事,请他带回处理。王经理铁定会被老板骂的,搞不好还会丢了工作!」小璃脑中忽然想起爸爸曾对她说,爱民助民,警民一家。她顿时涌出一股正义感,我要救王经理!她想。
那店长和酒保看着小璃等她回答,她正在思考该如何回应时,坐在地上的王经理突然大声叫喊:「非非!你在哪里!」
他们三人都被他这叫声吓一大跳,面面相觑。小璃看那T恤男正要拨手机,情急之下,扑下去抓王经理的双肩对着他大喊:「我在这里!别叫了!」
她抬头对那店长说:「对不起,他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