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清还没理清头绪,一只手忽然撩开他的衣摆,刚刚握过冰棒的手抚上裸露出来的腰间,冰得他打了个冷颤。
他赶紧抓住宋柏样的手,脸红到耳根子,心跳快得差点没喘过气来。
宋柏样瞧他这反应,笑笑地止住动作。
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作罢时,这人却猛然将脸颊贴在他胸膛,顾子清吓得骂了声「靠」,谎张得想把人推开。
没想到手腕被宋柏样一把抓住,定在头顶上方。
「你心跳得好快,我也是。」宋柏样轻轻地笑了一下,「哥,我们试试?」
虽然顾子清因为他的举动脑袋有些轻飘飘,但这番话却唤回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盯着敛起笑的宋柏样,哑着声。
「阿样,你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吗?」
「我已经高二了,你还觉得我不懂吗?」宋柏样把脸凑得更近,「还是说,你在害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被人……被社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清哥,我有时候觉得你根本没当过八家将,你少了那麽一点他们会有的冲劲,尤其在遇到这种事时,你总把自己缩起来。」
顾子清顿了顿:「我……」
「害怕也没关系,不想冲也无所谓。」
宋柏样垂首抵住顾子清的额头,呼吸时的温热鼻息交缠在短暂的静默间,直到他重新笑起来:「但你只要跨出这一步,我就会牵起你的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那些目光,你不会是一个人。」
宋柏样望着眼眶泛红的顾子清,轻轻地在他眼角啄了一下。
「顾子清,我希望未来和自己走到最後的『牵手』,是你不是别人。」
从没想过会和宋柏样有进展的顾子清,在被抢先告白後的那瞬间,他其实很想立刻答应,等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想再用家庭之类的藉口搪塞过去。
但宋柏样没有移开视线,默默地等在那,等着自己的答覆。
顾子清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只映出自己的身影,脑海跑马灯似地闪过各种路人的目光、父亲的阻饶和同学间的戏谑私语,最後定格在前几天偶然遇见的一对老夫妻,牵着手走在街上的画面。
他们也能和那对老夫妻一样吗?
顾子清忍住就快盈满眼眶的泪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他们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撑过了大学时期的异地恋,在台中租了间小套房住在一起,甚至鼓起勇气牵起手,在双方家长面前出柜。
顾子清的父亲没能接受,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他大骂。
「你这无路用的跤数!以前不懂事混八家将就算了,现在搞这出……你已经多大了啊?还跟我说这些阿萨不鲁的东西!是想气死恁爸吗!」
他气急败坏地,抄起旁边的抓耙仔往跪在眼前的儿子背上抽。
跪在一旁的宋柏样,着急的想帮忙挡开那些打在他身上的痛击时,却被顾子清抓住手。
只见他咬着牙摇摇头,任父亲在背部打出一条条红痕。
即使如此还是没能让他接受,反倒扬言要登报和顾子清断绝父子关系,尽管他明白亲子关系不是登报就能解除,但那句话彷佛是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他心窝,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宋柏样撑着他,和父亲转身的背影道别後坐回车上,顾子清才静静的把脸埋进膝窝,在副驾驶座蜷缩成一团。
「清哥,会好起来的。」帮顾子清上完药的宋柏样,紧紧抱住他,「就算最後我们都不被接受,你还有我,我也有你……无论前方是不是地狱,我都会陪着你的。」
顾子清抿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之後他们俩每去一次,就吃一次闭门羹,直到现在他们仍然不放弃,只要遇到连假就一定会开车回去。
而同样是单亲家庭的宋妈妈,虽然面有难色却还是成全了他们。
宋妈妈当时把宋柏样拉进厨房说话,好一会儿才和他一起走出来,脸上带笑的赶他们出去吃饭。
被推着背的顾子清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宋妈妈站在半开着的铁卷门边,目送他们坐进车内後才转过身,举起手用袖子抹去满脸的泪。
顾子清开口想让宋柏样下车去看看时,却瞧见撑着下颚的他眼眶泛红,将视线放到窗外来回的汽机车。他把话又吞回肚里,默默地发动引擎,把车开进高架桥上的橘红灯流中。
顾子清打开广播,让音乐在车内流淌。
他轻声道:「下次一起给妈带点好吃的吧。」
宋柏样没应声,却大力的点了点头,擦掉就快落下的泪珠。
尽管这一路走来并非顺遂通畅,但是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翻过层层阻碍,也存了一笔足够买间小套房的钱,打算等两人都退休後买下来度过晚年,剩下的钱他们还计画在能趴趴走的年纪时去环游世界。
届时,他们能在只有陌生人的国家,大方地在街头牵手,在风景区的一角拥吻,伴着海风和浪潮拍打岩岸的声响。
就和当年那对牵手散步的老夫妻一样。
在他们退休的前两年,宋柏样的体重忽然急速下降,食慾比平时还好,吃的多喝的也多。原先他们以为是健身起的效果,但他上厕所的频率却莫名地多起来,顾子清不由得担心起来。
「别担心啦!」宋柏样笑笑的窝在他怀中,「过几天我去看个医生,说不定只是最近免疫力下降,身体才变得怪怪的。」
顾子清应了声,怎麽也放心不下。
直到医生把报告摊在桌上,证实了他心底的那股不安。
「……糖尿病?」
医生指着检查报告:「宋先生这阵子的频尿、食慾比以前好再加上体重骤降,这些其实都是糖尿病初期的常见症状。」
顾子清看了一眼发愣的宋柏样:「但是阿样他有在运动啊,平时也不怎麽吃甜的,怎麽就……」
「宋先生,你家里有人得过糖尿病吗?」
宋柏样脸色苍白:「我、我爸是糖尿病过世的……」
「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有糖尿病家族史的人,比其他人患病的机率高好几倍,家族里得糖尿病的人越多,亲属得病的风险也会越高。」
顾子清在整理好思绪前,发觉不怎麽在外人面前牵手的宋柏样,此刻却伸手过来拉住他的袖子。
顾子清想也没想就握住他的手。
「医生刚刚说过还是初期,应该还是能痊癒的对吧?」
医生点点头:「只要配合药物和饮食控制,的确有机会痊癒,事实上有五成的患者就是靠这种方法扭转病情。」
顾子清兴奋地转头望向宋柏样,他却茫然地低着头,外头的阳光打在厚窗帘上,只渗出一点光流映在地板,其中一束光恰好落在他鼻尖,医院里的些许灰尘散在光中,轻飘飘的。
就好像这人会突然消失似地,顾子清莫名地紧张起来。
「阿样?你怎麽了?」
宋柏样这才抬起头:「抱歉,我刚刚在发呆。」
「医生说还是能治癒的,别担心。」顾子清紧抓住他的手,「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走到底的。」
宋柏样红着眼粲然一笑,不顾还在旁边的医生倾身抱住他,很轻很轻的在耳边说了句。
「谢谢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