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真心為你 — 02

升高中前,顾子清在别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小子。

作为八家将的一员,一遇到需要跳阵头的庙会,他就会翘课和「哥哥们」作伙去,也会学他们抽菸喝酒,半夜骑机车在山路狂飙。

本职是庙公的父亲好言相劝过,也拿棍子追着打他好几条街,也依旧拿他没办法,直到那个从不正眼瞧他的亲生母亲意外去世,家里经济转眼间一落千丈,他才从八家将毕业。

父亲虽然还是在做庙公的工作,但闲暇时就会接一点家庭代工,缝缝袜子做做布袋。顾子清也因此收敛了些,不再缺席学校的课,甚至找了几份打工补贴家里生计,假日的时间几乎都拿去赚钱。

而在应徵碾米厂这份兼职前,重回校园好一阵子的顾子清,已经习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异样视线。

尽管碾米厂大哥们对他的态度,不似那些笑着在他背後捅刀的同学,但偶尔还是会被冷嘲热讽,尤其是他露出手臂上的刺青时,更是如此。

「终於知道跳阵头没前途了齁!」

「欸欸,清仔已经改邪归正,就不要这样调侃人家了。」

「哈!说个几句是会要了他的命喔?管他是不是改邪归正,我就是不爽这些好的不学,尽做些坏事的八家将啦!你没听说吗?老陈的女儿,就是被他们这些歹囝拐走,连大学也不上了耶!好好的姑娘家就这样赔上了前途……」

顾子清明白会说这些话的人,只是将怒火随意撒在曾经是八家将一员的他身上,所以他总是默不作声,埋头做自己的事。

起初,顾子清还会拚命地去解释,试图让那些人理解「自己已经改变了」,但到头来得到的还是只有满满的无力感。就像他刺在手臂的青龙图腾,即便花钱盖过这图样,也还是会留下淡淡的青色痕迹。

这让顾子清意识到,就算他成功脱离八家将这个身分,努力地按照「社会期许」的标准去改变自己,结果依旧不是这个社会想要的样子。

「林大哥!你刚刚修好的碾米机又有问题了!赶紧过来啦!」

碾米厂的另一端传来洪亮的嗓音,还待在顾子清跟前的两个大哥,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过去。

他看了一眼後,一边把碎米和米糠扫进畚箕,一边对身後的人说。

「阿样,你说谎都不会结巴呢。」

「嘿嘿,被发现了吗。」

宋柏样笑了一下,拖着空的农药袋走过来,双手撑开布袋让顾子清把畚箕里的东西倒进去。

顾子清淡淡的:「谢谢。」

「不用谢啦,是我看他们不爽才这样做的。」宋柏样鼻子喷气,哼了一声,「谁让他们工作不做,在那边说你坏话,是闲着没事干吗?」

顾子清听见这话,不禁笑了出来。

宋柏样也跟着勾起嘴角,弯腰把装满的米袋扛到肩上。

「他们的话不要往心里去,谁还没个黑历史啊。」他粲然一笑,「你的刺青真的很帅!我也想跟你纹个一模一样的!」

「先不要,真的。」顾子清垂首,「一时的冲动会让你後悔一生。」

「清哥觉得我去刺青的话,就会变成坏人吗?」

顾子清望着他,摇头。

「那就对了!我就算去刺青也还是我自己,你也是啊!」

宋柏样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没等顾子清回应,转身把农药袋搬到集中区。

他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在闷热的碾米厂里搬着一袋袋米,看起来就和这里的大哥们没什麽两样,但顾子清却不这麽认为。

自从宋柏样来碾米厂打工之後,对顾子清来说这个充斥着汗水、脏话和不快视线的兼职,登时多了一点值得期待的事,即便像刚刚那没几句话的时间,他也能开心很久。

但他越来越不对劲,等他意识到时,他的目光已经习惯性地追在那个笑容灿烂的宋柏样身上,碾米的厂地大哥们兴奋地对着街上女孩吹口哨,他也只是随和地跟着大家笑,一点想看的慾望也没有。

顾子清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奇怪。

他们走在人群吵杂的街道,顾子清手里提着几袋盐水鸡默默地跟在身後,被大哥们搭着肩的宋柏样,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後回首望向他,深邃的眼眸像是被缀上星星的夜空,闪烁着几许光芒,让他呼吸一滞。

顾子清喜欢那双漂亮的眼睛。

「清哥,礼拜日一起读书吗?」宋柏样嘴角弯弯,「又要段考了,再不找时间补的话,肯定没法毕业的!」

回过神来的顾子清,赶紧颔首:「这礼拜我爸不在家,你可以带书过来。」

「好耶!」

望着心情雀跃的宋柏样,顾子清忍不住笑出来。

等到周日那天,他发现自己实在开心得太早了些,除了之前一起混的八家将外,他并不曾带朋友回家玩过。

在宋柏样到达前一小时,他才全身紧绷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紧张地收拾家里,从客厅到卧房全清过一遍,确认冰箱里的饮料和零食足够後才战战兢兢地坐在客厅。

他早戒掉的菸,此时却因为太过紧张犯起菸瘾来。

顾子清含了一颗沙士糖在嘴里止瘾,甜腻的味道散在口中,却还是缓解不了他的焦虑。

「清哥!我来啦!」

听到宋柏样在外面喊声的顾子清,站起来做了几个大大的深呼吸後才去开门,让他心跳加速的人正站在门口,笑容灿烂地举起手中的塑胶袋。

「这是我妈做的绿豆冰,我们边吃边读吧!」

他们坐在客厅里,跟他不同校但同年级的宋柏样,读的学校是县里的第一高中,他和自己一样把有空的时间都挤出来去打工,成绩却依旧名列前茅。

顾子清曾问过他为什麽要花那麽多时间打工,对方只笑笑地回:「奖学金可不够养活我和我妈呀。」

宋柏样从没有怨过谁的样子,即便在路上被偶遇的同学恶意调侃,他也会回以大大的笑容,大声地向他们问好。

即使矮了自己一个跟头,但在顾子清眼中,宋柏样就像一盏路灯,在慢慢长夜中兀自发光,对他这种迷失在人生中的旅人而言,是最好的栖身之处。

他私自希望,这盏光能永远燃烧下去,哪怕并不是为了自己点燃,哪怕这辈子无法和宋柏样有什麽进展,也无所谓。

这盏路灯,会是他最初也是最後的栖身之地。

顾子清动动发酸的颈脖,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宋柏样。

只见他右手拿着笔列出一大串计算过程,左手撑着下巴,咬在嘴里的小白兔冷冻袋里还剩一点融化的冰,他用抿起的嘴唇让冷冻袋翘上翘下,几滴淡褐色糖水从封口流出,顺着他的嘴角滴在小麦色的大腿上。

顾子清喉头一滚,赶紧抽了张卫生纸给他。

宋柏样抬头,瞧着脸颊飞红又异常慌张的顾子清,蓦地笑出来。

「清哥,不用这麽紧张啦,我又不会吃了你。」宋柏样擦掉腿上的水渍後,凑到顾子清眼前,「还是说,你期待发生点什麽?」

顾子清僵硬地转开头:「你想太多了。」

「真的吗?」

「宋柏样,你再不读书,到时候考砸了不要来找我哭啊。」

宋柏样把笔扔在桌上:「我早就读完了。」

「蛤?」

「我复习的进度已经往前拉好几天了,今天有没有读对我来说根本没差。」

「……那你今天来干嘛?」

宋柏样嘴角一勾,把顾子清推倒在沙发上,在这人回神前先一步跨坐在对方大腿上,手撑着他的腹部。

他们俩都穿着短裤,肌肤无意间蹭到彼此的腿,温热的触感让顾子清如遭雷击般,硬生生地抖了一下。

宋柏样贴到他耳畔,压低声音。

「今天来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想太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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