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能做的事我也能作的到。」阿京认真的跟我说着,她也能靠自己赚钱,现在想买一栋房子,也可以当个独当一面的男生照顾女生。
「你以前最爱说的话。」我说。
「是谁忘了逼我要当一个男人。」阿京说着回忆像昨日发生,那些有病的我一直让她受伤的话,因为你不是男的所以…又有的没的发神经着。
那些年没学会作人的道理,最後,揉合出心胸狭隘,自我中心,功利主义的我就是个神经病。我放任自己的恐惧,让我的不安全感扩大到极点,笼罩整个感情,最後毁灭我跟她。
「我没变,而你的外表变了很多的样子。」阿京的单眼皮里看着我,却透露些犀利。
我看着我涂指甲油的手指,那些每根睫毛都被睫毛膏刷得很仔细的的我变了,以前只要穿着高跟鞋的我都喊着痛,怎会知道现在穿着高跟鞋通勤跑着追车都不会跌倒了,甚至我可以不用镜子就可以把眼线画得很精准,这些种种我真的都变了。
「小鱼…小鱼…」阿京狂挥,我的思绪被迅速拉回快要吃完的火锅。
「对不起我最近加班弄太晚,」一身精巧的妆就黑眼圈遮不太起来,我歉然地笑「睡眠不足。」
「不要画那样的妆。」阿精仔细地审视我:「就像以前一样,以前看起来多好,你这样看起来好累,素颜就好了。」
「我老了…阿京我老了,我怕跟你见面,你跟我说老了,我昨晚梦到这段片段多害怕。」我一直想揉散着浮肿的黑眼圈。「不化妆就不年轻了,我不是那个大学生了。」
「我的回忆都是停留在以前脂粉未施的你,就算当时你生病了,要记得那样的你还是很自然就好了。」
我平静着,右手却摸着自己的脸颊,那些粉浮在我的手上,我一直不会化妆的。然後所有莫名其妙的焦虑,30几年来的习惯,一个接着一个想着。
「好可惜你没有来教育实习,设计业很累吧。」她缓缓握住我的双手:「当老师会轻松一点吧!」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麽退掉教育学程。」我看着被我冷落一旁的芋头,奇怪这情绪翻腾的一直吃不下。
「恩。」阿京还是直直看着我要说些甚麽?
「我有人群恐慌阿,我根本不能有自信的站在台前,那些人那些学生他们叽叽喳喳评论我的教学多焦虑,精神都要崩溃了。」
「你还有吃药吗?」阿京提醒着我不想记得的秘密。
「没有了,我开始运动後就没有了。」我尽量不着痕迹;「阿京我也会长大,可是我还在努力。」
「小鱼...」
阿京这声叫得有些蹊跷,我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怎麽了?」
阿京憨厚的笑容漾着:「我希望你过得很好,还记得吗?这个是我常常告诉你的,你不要老是被自己的恐惧吓倒。不当老师没关系,在现行的领域上的事情也作得很好就够了。」
爱说教也是她的个性,唯一这点比我像个女人。
我低下头这双有大大的手掌她握住我的双手,粗实的手指,以前被握得很小鸟依人,被剪到肉的指甲,那个拿着Pick弹片,自顾自地的清唱,或是拿着电吉他,自我放纵的陷入电音的世界,那些组团、唱歌、夜晚的系馆、台东的河滨公园。
学生时代的阿锹,以现在来说,大众印象『文青』,就以我欧巴桑来看就很自以为是的屁孩,她总细数着自己那时多喜欢陈绮贞、陈珊妮、杨乃文(那时候超级偶像、超级星光大道都很红),她总跟着我回桃园逛着师大街的二手书店,买一些很冷门的唱片,喜欢躲在书里畅谈着自己的梦想,她说她不是同性恋,她只是个有男人灵魂的女人而已,或许那时候她自己也不太懂「性别认同」这种东西,当然,我更不可能知道的。
「哎!你还在弹吉他吗?」我问。
阿京说着自己还在当国小课後吉他社团老师总总,甚至去补习学会了编写曲的软体,那些学生时代的梦想好像她不曾忘记着,一直在做很多很多的事,滔滔不绝很充实的社会生活。
「小鱼还有在画画吗?」
我摇头。
「小鱼还有在写小说吗?」
我摇头,我跟她解释着自己都太忙了,而且就被退稿了无数次了,我就是个平凡无能的人,忙着烦恼工作那些就够了。
「唉!生活的现实,我忘记了那些动辄热血沸腾的日子了。」我小小声的说。
吃完火锅,我们因饱撑着,看着阿京有种熟悉的感觉,在台东时在黄金河岸的露天咖啡店,骑着机车我跟阿京呼啸而过,就好像跟现在天气微凉的时候,只是多了太多人的吵杂。
四周响起费玉清的晚安曲。
空气凝结着离别的气息,环球中心的露天走廊旁的餐厅纷纷转暗了。
「最近吵很凶的同志婚姻法案,你觉得怎样小鱼?」我这时率先打破沉默。
「我觉得是炒作而已,现在媒体很爱跟流行而已。」
「我当时有说根本不可能跟你结婚这种事吗?」阿京说起那段感情後期的摇摇欲坠,我最刻意遗忘的回忆。
「嗯,但这不是我们分手的原因。」阿京说;「是别的原因加总的。结婚对我来说没差,台湾结不了,就去国外而已,就算全世界都不能结婚,那张纸也绝对不会是证明我感情是否合法。」
「是真的,2016年了,这世界开明多了。」阿京的理论依旧这麽自我。
「以前人把女同志塑造得很悲情,但我更不喜欢有人因为觉得喜欢女生很潮的感情,根本连自己是谁诡异的乱象,我跟你异性恋者一样天生都是普通人,不是因为以前小时候怎样,所以造就超级难搞的人。」
「嗯...我当时不是觉得我很潮,我是...。」
阿京吸了一口气,「你把我当作男生不是吗?」
「唉...」
「别叹气,我也把你当作女人,就是这样。就算谁把对方当作谁,当下爱着就够了。」
这也是阿京,这时的她不会笑,甚至严肃过头,只能拼命的解释开导,错落在一直解决我心理问题大学有病的时代回忆。
「你不用装得比我还潇洒。」我有点受不了她自以为严肃的样子,这也是我常跟她吵的点;「你以前看女同志那些书,蓝调石墙T邱妙津的《鳄鱼手记》和《蒙马特遗书》那些多悲伤,别忘你学生时代看着哭。」
「一个人的悲剧绝对不是同性恋,而是一个人的个性,当时多年轻,我看的是她的文笔,现在我不会因为没爱而活不下去的,我活不下去的原因绝对是因为钱而已。」
「干...真务实。」我被阿京的无厘头飙出了脏话;「好一个没钱万万不能。」
阿京被我反应弄笑了;「你这样心情好了没?」
我的笑容拟住了,很想多聊些甚麽,一种不同於他人的魅力的旧识感。
我跟阿京面面相觑之後,我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要送你回家吗?」主动权在於她。
一台白色HONDA在板桥车站地下室,我们再此挥别,再次相见,不知何时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