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0年,上海美国租界区
从1845年《中美望厦条约》签订生效後,在双边条约的保护下,美国商民总算可以正大光明不被骚扰的,自由自在地于租界区从事任何商贸行为。也因此,上海黄浦区内的中国居民,逐渐习惯金发碧眼高鼻子的外国人,出没在租界区的大街小巷内。
租界区内渐渐把老旧的中式砖瓦房舍改建成巴洛克风格的洋楼,好应付更多的外国居民进驻。
上海的十里洋场已成了东西方文化汇聚交流之所在。
这天,一如往常般,在弥漫着浓郁咖啡香气的使馆餐厅内,美国驻华的领事官麦肯正在享用早餐,他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流览着今天早上的公报。
在头版版面的右下方栏位,有一则看似不起眼的新闻,攫住他的注意力。
『日前,北京紫禁城传出国宝蓝釉马失窃的消息,北京朝廷非常重视此事,特地行文至各国领事馆,要求各国领事协助追查国宝下落,此外,朝廷拒绝透露出更多内容来……』
非常典型的官方反应,不想消息外漏却偏偏又需要他人的协助,更厉害的是写出这篇新闻的记者,不知道是哪位如此神通广大,连这样的小道消息都能抓到。
就在昨天,美国领事馆这边确实收到了来自北京朝廷的行文,要求协寻国宝的下落,最好是连窃贼都能一起抓到,虽然他不觉得这纸行文能起到多大的实际效果。
毕竟,就现实面来说,能够从诺大的深宫内苑里头把国宝给盗出来,足以证明对方并非泛泛之辈,更遑论要抓到窃贼同时将国宝归还给北京朝廷。
人家北京朝廷已经行文求助,他们美国领事馆这边总不能违背协约内容,来个不闻不问吧。
再说,美国租界区确实不能成为犯罪者的庇护所,这锅太大他们可背不起。
麦肯思索了会儿,决定加强港口的检查哨,如果窃贼要脱身,除了陆路之外那就是海路,港口有可能成为“破口”。
他啃掉最後一口面包,喝下最後一滴咖啡,起身拍掉棉质衬衫上的面包屑,准备开始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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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黄浦区,瑞成号当铺
马琪穿着一袭蓝色罩衫粉色马面裙缓缓地走出房间,才刚来到营业用的前厅,就见到父亲和一位极为面生的男人交谈着。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马褂,看着非常不起眼,但,有趣的是,在那张黝黑平凡的五官上,却有着一对锐利的细小双眼。
他双手揣着一个黑色粗棉布袋,一副很是宝贝的模样,仿佛布袋子里头装的是千万黄金。
里头到底是什麽?
马琪揣着疑问,不动声色地推开侧边的矮门,走到平时工作的黑桃木桌,坐下後拉开抽屉,拿出昨天从使馆借来的新书,准备接着往下读。
父亲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闺女啊,帮这位爷鉴定一下这玩意儿吧。」
马琪闻言,抬眼看了看父亲,无声地挑了下眉,表情明显有些疑惑。
街坊都知道,他们瑞成号当铺向来不做生客的生意,免得惹祸上身,除非有介绍人才行。
马绍当然也清楚,这不是推不掉嘛,再说了,那人看起来很不好惹,在外做生意还是保命要紧。
他倾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我解释过了,但那位爷儿很坚持,还说愿意付这样的银两……」马绍伸出手指比了个三的数字,马琪点点头,立刻秒懂。
只见那男人从粗棉布袋里头拿出个三彩釉,是个动物俑,一只骆驼上骑个西亚商人。
马琪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从桌上的小木盒内拿出一个西洋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个三彩釉,仔细地观察。
男人没见过马琪手里的西洋放大镜,倒是兴趣盎然的猛盯着瞧,瞧着瞧着都出神了。
马琪猛然将放大镜从三彩釉移到对方脸上,从放大镜这一端看出去,男人的眼睛几乎像是个铜铃般大。
「请您靠边些好吗?都挡到光线了。」她冷冷地说道,最讨厌看货的时候,有人影在旁边晃来晃去。
男人一听是自己打扰验货了,憋着气也不敢回嘴,立马跳到一旁,径自找了个靠窗边的椅凳,乖乖坐好。
说是乖乖坐好,其实也不然,双腿下意识地颤抖着,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怎麽能不紧张?
那三彩釉可是他远从厦门的古董市场花了上百两真金白银才抢来的宝贝,说什麽也得牢牢盯住呀!
这一头,马琪陷入了难处。
不论从釉彩色料、上色的均匀度、作品本身的技巧呈现、作品完整度、缝隙接合处的密合状况来一一仔细研判後,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唉……赝品做工再精细它还是赝品。
虽说是赝品,却不得不令人佩服这个作品的工法之细腻,模仿手法极为深刻,要不是像她这样,专精于研究唐代三彩釉作品有十年之久,恐怕也会被鱼目混珠。
好吧,不论如何也得实话实说了。
暂且不管那位爷儿花了多少冤枉钱,她都必须说真话,这是身为古董鉴定师的职责所在。
半个时辰後。
瞧着那男人拎着布袋,垂头丧气地走出店外,马琪除了送对方一些同情心之外,似乎也爱莫能助。
转眼一瞧桌上的西洋小钟,发现约定的时辰已近,她也该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