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霍阳自荐入军之後,十七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是练拳还是吃饭,霍阳总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双眼充满不明深意,好似一只丛林在审视猎物一般让十七十分毛骨悚然,好在秦毓瑭曾找来芍药给十七教导过大家闺秀之仪,不然十七怕自己一个冲动就手刃同僚。
「出事了!出事了!十七大人!」
章青天的大嗓门响彻云霄,正在厨房偷吃出门前秦毓瑭备给自己的八宝花糕的十七差点给噎着,她满脸通红赶紧灌了一大壶冷茶,好不容易顺气了,章青天人也旋风般跑到自己跟前,气喘吁吁说:「十七大人,救救姚易!」
接着他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今日是姚易负责看管兵枪库房,谁知今日元襂心血来潮清点,竟然缺了两支长枪,姚易当下慌的留神无主,支支吾吾说不清为何丢了两支枪,元襂冷笑一声,手中鞭子立刻甩在了姚易背上,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而姚易惨白着脸跌瘫在地上。
元襂还要朝姚易的脸再挥一鞭,要不是霍阳徒手抓住元襂的鞭子,只怕这一鞭挥下去,姚易这一生也交代在这里了。
听着章青天口乾舌燥说得颠三倒四,十七也跟着揪心,想起第一次到巡防营时,兵将只调侃玩笑了她一句,元襂就命人自罚五十军板,可见是个十足心狠手辣的人。
再怎麽说姚易也跟着十七到宁洛办差过,姚易身体瘦小个性懦弱,年岁只比十七大一些,大夥儿也是多有照护着,宁洛之行也让彼此有所情感,元襂一鞭子抽下去,抽的可不只是姚易的身,其他人心头上也跟着疼起来,章青天才赶紧寻十七救人。
「燕居兄呢?」十七健步如飞,长长马尾扎在脑後跟着她的小跑步左甩又甩,一身暗红云纹劲装像是镶着霞色的流云被风吹着,她语速极快问着,就怕晚了姚易就呜呼哀哉了。
章青天也大步流星,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答道:「近日边城移民多,路大人午时到城门编制名单尚未归来。」
昨晚才打响迟到许久的春雷,扰的人夜里睡得不安稳,可验证了今年是个多事的一年。
说起边城移民多也是最近相当棘手的事情,也不知道怎麽的,从边境的城县涌入京城一波又一波移民,说是去岁暴雪交加天灾不断,洪水暴涨淹没许多人家屋瓦瓜田,迫不得已才赶来京城避难。
说是移民,称之为难民还差不多,各个都是面容枯槁,还有抱在妇人怀里的婴儿连哭都不会哭了,只剩一口气吊着。
十七冬日有半月都待在宁洛,虽觉得这寒冬比以往确实来得冻些,却不至於灾情惨重需要移民的地步,而朝廷也为了此事头疼不已,边城知府连封折子都没呈上来过,直到移民如蝗虫大举涌进,朝廷才知这事,皇上气的脸都青了。
当十七赶到时,霍阳跟元襂还在对峙着,只见霍阳徒手抓住元襂带着倒钩的长鞭,刺破手掌心,鲜血沿着手腕而下,滴滴答答在沙地上积起了一个小血池,许是用了相当大的力气才能制止住元襂的长鞭,霍阳手臂上鼓着筋肉凸浮出一条又一条狰狞恐怖的青筋。
可明明手劲带伤和元襂的长鞭分庭抗衡,他脸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嘴角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弧度,看似挑衅至极。
元襂露在半面面俱外的独眼幽深如打翻在白纸上晕淌开来的浓墨,深不见底,宽大的灰色披风被风吹得拂杨,侧身弓步手握着鞭子。
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激荡出剧烈火花,围在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喘,犹如衔在弓上的箭,一触即发,直到看到十七的到来众人才目露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
「这是在干什麽!」一见倒在霍阳身後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姚易,十七火气冲上脑门,竖目圆睁大声厉喝。
姚易背上的衣物破碎,血肉外翻,甚至隐约可见残肉白骨,就证明元襂的挥鞭力道有多凶狠。
元襂冷哼一声,将所有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收入眼底,阴阳怪调嘲讽着:「找来了秦十七又如何?可别忘了我才是她头顶上司。」
十七也学着他冷笑,「头顶上司又如何?难道就可以如此私刑?元襂,你别忘了你还在天子脚下!」她是气极反笑,语气恶劣无比,不顾身分高低直呼起元襂的名字。
「弄丢兵器此等大事以死谢罪也不为过。」元襂眯起眼,丝毫不掩饰自己喧嚣肆意的杀意。
虽再不喜元襂残暴的作法,不过十七知道元襂说的不错,若是在战场上弄丢兵器可是件不可饶恕的罪,全军的性命全系在这里。
一个不察,即可血流成河。
看着姚易几乎昏厥,她气不过,胸口起起伏伏,却必须忍了口气,死咬着唇,「这事我负责,三日内必给元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她口中的〝元大人〞三个字咬得极重。
「如此甚好。」元襂嘲讽一笑,也不管霍阳手还握着鞭子,手臂猛力一挥,将自己的鞭子从霍阳手中脱出,鞭子倒钩剜出霍阳掌心的血肉,他看也不看转身离去。
「姚易!」危机解除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章青天赶紧查看姚易的伤势。
姚易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虚弱的抬眼望向十七,声如孓蚊懦懦的喊:「十七大人……对不……」
「还不快去给大夫看看伤势。」
十七没等他说完,神色凌厉催促着,等大夥儿手忙脚乱背着姚易去上药,她瞪着地上血迹斑斑出神,後知後觉想起霍阳的手也被鞭子给伤了,一转头就见霍阳仍站在她身边,受伤的掌心早已被鲜血给填满,此刻一滴一滴顺着手指蜿蜒而下。
而他还是用含着深意的微笑凝视十七,彷佛是在无言的控诉你这才注意到我也是伤患?
十七叹了口气,对霍阳只有满满的无奈,「我给你上药吧。」
她领着霍阳到自己平时待的圆帐,因着不住在巡防营圆帐里,床榻上素白整齐,只满桌摆放着凌乱的信纸与书本,在十七翻箱倒柜找药的同时,霍阳也打量了一眼此圆帐,没有过多的装饰,色调以洁白为主,暗红为辅,一如她身上爱穿的劲装,其他甚至看不出是一个姑娘在使用的痕迹。
「找到了。」她翻出一个个小陶瓷瓶,按住霍阳坐好在木椅上,让他摊开掌心,上头血肉模糊,还能看出倒钩剜肉的深洞,极为吓人,她蹙眉,将药粉豪不客气的全倒了上去,一边说道:「这是宫里赏的桂凝膏,去疤最是有用的。」
虽然嘴里这样安慰,不过十七还是注意到霍阳的手掌除了被元襂所伤的外,手背手臂也都是大大小小浅浅深深的伤疤,手指大小厚茧,可见是长年拿兵器所致。
「还是谢谢你救了姚易。」长长马尾随着她低头上药,柔顺轻垂在她肩上。
霍阳勾唇道:「你欠我个人情。」
十七猛然抬头,警惕道:「你是为了让我欠人情才救的姚易?」
「是呀。」他也回答的乾脆,眨了眨眼,如果此刻在衔着一根狗尾草,肯定痞气更足。
想起在宁洛时听路子忧说过霍阳城府深,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霍阳设下的陷阱了,十七没来由的有股气憋在心头,「你总是这样无时无刻在设计人?」
霍阳并无恼怒,耸耸肩无所谓的道:「我这样的身分,不设计人还能活到现在吗?」
十七愣住,饶他再装作云淡风轻,十七也捕捉到了他异色眸底如闪电而过的自嘲苍凉。
他的五官如雕刻般深邃俊美,带着南蛮与汉人结合的优点,浓眉如飞剑斜上不羁豪放,他坐着,十七站着,低头便能看见他弧度完美的颈线,锁骨凹凸,肤色古铜,每一处都散发着力度的美。
而他口中的身分指的是自己是蛮人与汉人所生的混血。
这是一种没有归属的飘泊。
「我、我不是那意思。」十七别过眼替自己解释。
谁知霍阳阴阳怪调笑道:「怎麽?心疼我?我跟秦世子,你更心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