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毓瑭尚不知道自己离京之前所做的安排正一步一步朝他意料之外发展着。
雕花窗旁袅烟而上,一室清香弥漫,红烛火光因送入敞窗的风摇曳,明明灭灭,照映屏风後人影浮现,看起来是个身材纤细的成年男子,男子的声音偏冷,轻摩娑着青瓷花茶盏,热烟袅袅氤住他的双眼。
「如何?」
「万花楼里并无容烟姑娘的屍体。」跪在屏风前的人回答道,仔细一看,那人面上覆着半面面具,独露在外的眼此刻正低垂着,半身垄罩在灰色大披风中。
赫然是元襂。
男子冷笑一声,语调轻慢,犹如正在擦拭一把等待出鞘的刀锋,慢慢磨、慢慢擦,直至对准敌人脆弱的颈脖一刀毙命,「看来是早先一步有所安排了。」语气里尽是嘲讽。
元襂口中的万花楼便是秦毓瑭离京前去找过烨王的青楼,只是在秦毓瑭离京後不到一日就发生大火,火来得又快又急,不到半日就烧得面目全非,里头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
而元襂口中的容烟姑娘,即是烨王的红颜美人。
看来秦毓瑭去找烨王一定是说了什麽,才会让烨王临时起意将美人给偷移出青楼。
「倒是可惜了万花楼里的一干美人了。」男子声音听不出多惋惜。
秦毓瑭什麽时候开始成为他计画中的变数的?是从他归京後的重逢生疏开始?还是秦毓瑭替太子弘挡了一箭开始?
「烨王那边如何?」
元襂答:「烨王殿下上奏皇上肃理户籍,正着手动作。」
烨王无缘无故开始肃理户籍,动机与时机都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机会。
男子勾唇,一丝阴狠片闪而过,「京城这年过得太平静了,真让人不习惯。」
太子弘从祖宗堂被放出来後精神萎靡了一段时间,後强打起精神为求在皇上面前重拾信心,主动请缨与烨王一起肃整户籍,原想只是个简单的工作,谁知流民乞丐接连消失的事便渐渐浮上台面。
卖糊糊面的牛大叔说:「前几日还有看到那小乞丐在躲雨,我还分了一碗面给他吃,一日见一戴着斗笠的男人上前与小乞丐说话,之後就再也没见过小乞丐了。」
卖白馒头的阿娇婶说:「那小姑娘怪可怜的,全家都被洪水冲走这才来京城找亲戚,结果亲戚翻脸不认人,在我这哭了好多天呢,几日前有个戴斗笠的男人不知道跟小姑娘说了什麽,小姑娘与那人一起走了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大人,也许是离京了也说不定?」
这些失踪人口的共通点都是,旁人见他们的最後一次都是被戴斗笠的男人攀谈过。
攀谈过後,烨王无语问苍天,心想自己果然又被秦毓瑭给坑了。
「五弟,你说该不会是人口贩子吧?」紧接着从馒头铺出来的太子弘皱眉说道,无心问了一句:「不过你是怎麽突然想肃整户籍呀?此些杂事向来是户部在干的。」
太子弘心里盘算着事成之後在皇上面前邀功,重拾皇上信任,却没想到如此棘手,不过也好,愈棘手,待事成越能换取皇上的信赖。
烨王不好道出是秦毓瑭的请求,含含糊糊带过,所幸太子弘也未曾在意,就待两人要继续下一家询问是否曾看过戴斗笠男人的面貌时,街上忽传骚动,紧接而来的是惊慌尖叫声。
「去发生何事了?」
太子弘一声命下,跟在身边的侍卫脚足一点飞快前去事发之地,不过不等侍卫回来回报,那引发骚乱惊慌的罪魁祸首已经用非人的速度跃过太子弘与烨王眼前,他们脸上倏地大惊失色。
是一头黑猎豹。
嘴里还咬着不知道谁的残肢,断肠摇晃挂在尖锐的利齿上,一路血迹滴滴答答还是脏器残骸,印上一个又一个猎豹的大脚印,灰绿色的瞳孔发出幽光,似乎正在寻找下一个猎捕对象,看起来恐怖万分。
「殿下,是猎豹伤人……」侍卫一回来见太子弘惨白的脸,就知太子弘已知道事因了。
「那猎豹本宫见过,是三年前南蛮献进的。」太子弘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哆嗦,他此时想到的不是猎豹逛大街会死伤多少人,而是该如何让捅了大娄子的镇王跌到谷底再也爬不起来,如此一想,他又觉得全身都兴奋起来了。
反倒是烨王迅速冷静下来,朗月般的容色肃穆,「唯恐猎豹造成更多无辜百姓伤亡,迅速派人将猎豹围捕。」
「别!五弟,伤亡的人越多才更好,咱们才能定镇王更大的罪!」太子弘阻止,一双眼绽放出事在必得之色。
「皇兄!」烨王厉喝一声,心知太子弘与镇王水火不容,太子弘想用此事做文章,可那些伤亡的可都是太子弘的黎民百姓,他忍着微愠,与太子弘劝道:「皇兄,如果父皇知我们皆在大街上却不去阻止猎豹,怕是会盛怒。」
太子弘想想也是,在这节骨眼打击镇王重要,让自己在皇上面前有好表现也是重要的,虽内心多有惋惜,不过还是点头说:「五弟说得不错,是本宫想岔了,来人!速速去将猎豹围捕!」
太子一发话,侍卫连忙召集起来纷纷赶去猎捕猎豹。
只是追赶的过程一路血流成河,好些没来得及走避的无辜百姓就这样入了猎豹之口,路边摊子东倒西歪,架上菜蔬水果翻了好几个圈,面摊桌椅上还有清晰可见的豹爪痕,可见猎豹极为凶残,侍卫们将猎豹围成一个圈,见猎豹以优雅的姿势立在桌子上,流线的体型象徵自己自信无比的速度,龇出染血尖牙,仔细看还能见碎肉残衣卡在上头。
侍卫手举佩刀,双腿却抖个不停,就在内心恐惧垄罩全身之时,猎豹行动了,一个向前跳跃,半身在空中,侍卫惊的跌坐在地上,才险险躲过猎豹的爪子,他感觉到一个热潮从裤裆流出,可此时根本顾不得自己尿裤子的事,蹭着地不停颤抖往後退,就怕下一刻那卡在猎豹牙缝的残肉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身旁的侍卫见状却没人敢伸出援手,心里不约而同想着待猎豹猎食之际肯定最无防备,趋时再将猎豹拿下即可,损失个一个人也是情有可原,只要能顺利交差就好了。
就在此时,一人驽马踏雪而来,俐落翻身下马,众人只见一灰色斗篷遮住视线,只见那人弓着身体与猎豹同高,脚下错步连环移位,趁猎豹专注在自己眼前食物之际,翩然急速跃上猎豹的背,猎豹回身发出彻天咆啸,扭身想甩开那人,可那人却抱着猎豹的脖子不撒手,手上的刀子快狠准插入猎豹的脖子里。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所有人的心跟着那刀上刀下起起伏伏。
每一次的插入都随之溅起鲜血,将那人的灰色斗篷染成斑斑红衫,猎豹软了身体抽搐了几下倒地不起。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那人从猎豹屍体上站起身,露出自己的官袍与容貌。
「多谢元大人……」恍若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侍卫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方才他早已吓得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了,此时额头上汗水涔涔,裤裆还一片湿答。
元襂睨了一眼,认出周围的侍卫们身上的衣服是东宫的,冷嗤了一声,收起手中还染着热血的刀子,晚了一步的巡防营随後涌上将猎豹屍体给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