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四个字彷佛经过千年冻结,他凝视小乞女,那小乞女也僵着手在破碗前不敢动。
慎言也是惴惴不安。
完了,原来这乞丐是公子认识的人,他刚刚还说乞丐有屎臭味儿呢。
「你是不是叫十七?」秦毓瑭缓缓问。
小乞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黑压压的脸孔上尤一双眼眸清澈澄甯。
〝硄〞破碗内又被丢了三文钱。
「我买你做侍卫可好?」他柔了嗓音又问。
破碗中还积存着不少雨水,六文钱沉在碗底格外显眼。
「贵人,我屁股小,不好生养的。」小乞女终於开口。
声线沙沙的、哑哑的,和记忆中那凛冽如冷风破出的凌厉喝声除了那带着一点稚嫩,其余皆一样。
秦毓瑭先是一怔,从十七的琥珀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愣住的表情,然後捧着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慎言错愕的望着自家公子,「公子?」
笑过之後,他双颊绯红如酒醉一般,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温和与自若,就连两道弯弯的眉毛都像是泛起柔柔的涟漪。
十七就这样呆呆看着他。
「包吃包住,就只当我的贴身侍卫,如何?」他循循善诱,睫毛如黑蝶。
就这样,十七自己也不知道怎麽鬼遮掩的应了下来,跟着秦毓瑭回到了秦家。
她始终是被动的被人带去换了一身乾净的衣裳,洗了一个她藏污纳垢了好几个月的花瓣浴,然後又被带到秦毓瑭面前。
秦毓瑭正在书房看书,他已经将那一身湿衣裳给换下了,紫金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青竹花纹,滚边上一只欲要展翅飞出的墨蝶与他发上的羊脂玉发簪相互辉映。
「公子,人到了。」慎言领着已经洗乾净的十七来到书房门前。
「进来吧。」
得了秦毓瑭的应声,慎言推开门,看见秦毓瑭正好放下书,目光望了过来。
「公子,我本来瞧着这小乞女是太脏看不清脸了,没想到是真的脸黑。」慎言嫌弃的在秦毓瑭耳朵旁悄言。
秦毓瑭打量着眼前穿着侍卫深蓝衣裳的十七,府内向来都是男侍卫,今天他突然带着十七回来,这会儿并没有来得及做女侍卫的衣服,而十七个子又矮又瘦,手袖裤管处卷了又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其实十七不黑,肤色是麦子色的,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双颊凹陷蜡黄,整个人即便是洗乾净也散发着一股阴暗的气息。
他问:「你叫十七,可是家里排行十七?」
「不是。」十七缩瑟的回答。
「那为何名十七?」
在他记忆里,那个威震天下的女罗刹十七将军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姓甚麽,来自甚麽地方,甚至也无人知晓为何是十七将军,而不是十八、十九将军。
眼前的贵公子明明坐着没有动甚麽也没有做,十七却觉得全身像是被他的眼神给震聂住一样,让她无所适从。
「我给自己取名的那天刚好是十七日。」她说。
答案是意料之外,让秦毓瑭又是一愣,「你没有其他家人了?」
「有的,二十三。」她严肃的回答。
「怎麽你的家人名字都这麽奇怪?难道也是在二十三日给自己取名的吗?」一旁听着的慎言忍不住疑惑问。
「不是的,我是在二十三日捡到二十三,因此取名二十三。」十七想了想,又补充,神色有些惋惜,「二十三是一只蜚蠊,昨天我一个没注意就把牠给踩死了。」
「完了,公子,你带回来的姑娘脑子不太正常呀。」慎言脸色凝重地又在秦毓瑭耳边说。
就连秦毓瑭都要觉得自己认错人了,未来那个神武的女罗刹十七将军当真是眼前这个缺心眼的小姑娘吗?
可是单看她的脸与永生难忘的声音,除了稚嫩些,全部都符合他早已刻划在脑海里的模样。
「你……今年几岁?」他迟疑的问。
「今年十五了。」
「十五?瞧你这矮不隆咚的,说十三还差不多。」慎言惊声过後,再次在自家公子咬耳朵,「公子,会不会脑子不正常,连自己的年纪都不记得了?」
十七有些不满的瞪着慎言,龇牙咧嘴,「我听得见的!」
现在十五,十年後二十五岁。
秦毓瑭垂下眼,也不管慎言又在他耳边说了些甚麽,狡黠一笑,「从今以後你是我的贴身侍卫,叫我主子就可以了。」
「等等公子,你真的要收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姑娘当侍卫?」
「都说了我听得见的!你说谁脑子不正常呢!」
事情就是这样的,十七莫名其妙成为了秦家大公子的贴身侍卫。
多年以後,她时常心痛自己竟然用六文钱就把自己给贱卖了!
说起来,十七成为秦毓瑭的贴身侍卫後在秦府过得很是舒坦。
她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会管,在偌大的秦府瞎逛乱跑也没有人会阻止,为秦毓瑭更衣有慎言在,更不用她,每天吃饱睡睡饱吃,生活过得好不快活。
是她活了十五年第一次这样快活。
因为她是秦毓瑭亲自带回来的,所以秦府的下人见了也要给她几分脸面喊着〝十七姑娘〞,就连年逾花甲的管事李福叔叔也总是对她笑咪咪的。
除了……她被强迫要记上上百种花菜名字。
「丽儿的兄弟姊妹们有梅儿、如芳、小灿、小李子……啊!」
〝啪〞的一声,她瘦如鸡爪的掌心被一根鸡毛掸子给打红了。
「是小梨子。」眼前的翩翩贵公子眼都没抬,坐在贵妃椅上姿势优雅,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鸡毛掸子,额上墨黑碎发簌簌如柳絮落下,在他眼下打上一层神秘阴影。
十七红着眼睛,咬了咬下唇,继续在白色宣纸上默写,一边小声念着,「小梨子、王大狗、八八。主子,好了。」
那白色宣纸上歪歪扭扭的毛笔字简直惨不忍睹。
「很好,接下来默卷卷儿一家。」贵公子视线依旧没有在十七身上。
「卷卷儿一家有小黄、仙儿……啊!」伴随着鸡毛掸子的落下,她又是惨叫一声。
「是鑫儿,继续。」
她容易吗这是!
十七欲哭无泪,忍住眼中的金豆豆,继续默写。
她没有看见,秦毓瑭被书册遮住的嘴角始终勾着淡淡的笑意,书里的内容没一个字看进眼里,十七那悲愤的表情却是尽收眼底。
堂堂十七将军目不识丁,简直笑掉人家大牙了。
「公子,舒贵妃来帖明日宫中茶叙。」慎言一进书房就见十七拼命才他使眼色的求救信号,不过他目不斜视,直接将手中的帖交给秦毓瑭。
秦毓瑭连看都没看,应了一声,「知道了。」十七挤眉弄眼的表情逗笑了他,转而又道:「十七明日跟我进宫吧。」
慎言立刻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地位被动摇了!
「公子,以往都是带我入宫的!」他不满的抱怨。
「明日家里会来客人,你得好好招待。」秦毓瑭笑意更深。